何正权

（接上期）

三、如果灵魂不灭

生是鲜活的，可以互动的，此生不可失去的。死呢？一别两宽，死生契阔，阴阳相隔。总之，生和死，无法交融，不可替代。甚至，水火不容！

这是现代的生死观吗？我其实怀疑。比如，捧着花圈去祭奠别人的亲人、自己的师长友朋时，心中再沉痛，也不过是“痛失”。但是，那逝者如果是自己至亲至爱，其痛何如？——剜心？差不多吧！

所以，这么多年，我不敢夸大祭奠和哀悼的意义。陶渊明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诚哉斯言！当年，我呜呼哀哉埋葬我的父亲的时候，不过千米之遥的对面山上，一句嘹亮激越或可谓荡气回肠的本地皮影戏山歌，陡然响起。这是多么不合时宜啊！我是皮影戏迷，但那一刻，我悲哀而愤怒，觉得那歌者，真的无情绝情毫无人性——即便如我，其实也不过是情绪的受控者。死生之际，哪里有什么智者？

历史上，也有另类的智者。比如庄子。《庄子·至乐》：“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老婆死了，庄子两腿伸直岔开，旁若无人，坐在那里敲着瓦盆唱歌。唱的啥歌？肯定不是这几天正火的刀郎《罗刹海市》。但肯定不悲不伤，所以前来吊唁的惠子诧异。人家庄周解释说：老子开始不是不悲伤啊！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人本无生、无形，人由无到有，又由有到无，本无所谓有，就无所谓无。咱这世上，每个人不都这样吗，就像春去秋来。来固可喜，去也是喜啊！想通了，就这么回事，有啥好悲伤的？！

几千年中，中国人在每个重大节日，都会在列祖列宗灵牌前焚香祷告、烧纸祭拜。秦始皇在自己陵墓里，“宫观百官，奇器异怪徙藏满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史记》），构筑了一个奢华程度几乎不亚于生前的阴世。遥远的西方，比春秋战国早了三四千年的古埃及，法老死后，尸体被制成木乃伊，置放在宏伟高大的金字塔里，等待复活。美国作家撒迦利亚·西琴在其名著《通往天国的阶梯》一书中，根据《金字塔文本》和《亡灵书》的记载，详细描述了埃及法老在成为木乃伊之后，在众神的指引下，经由通往天国的阶梯到达天堂，获得永生的生动情景。法老们是不是永生，无法证实。但他们的木乃伊，被发现时，还在地球上的金字塔里。古埃及文明存续了3000多年。法老们在这么长的年代持之以恒地追求永生，可见他们对灵魂不灭、肉体重生的痴迷。

近些年，量子力学横空出世。假设量子力学与人类灵魂的关系真的存在，那么，生者与死者之间，就不再有沟通的鸿沟壁垒；亲人含泪悲啼，就有了意义；皇帝朝廷的追谥或平反，就不仅仅是对活人的安慰；而我们中国人每年的清明哀思，就真的是和列祖列宗一场家族团聚。那么，我们每个人经常在睡梦中与死去亲人的重逢，就是宇宙中灵魂与灵魂的重逢？

四、可否不死而永生

人到底能活多久？霍金说在2045年人类将获得永生。

这个不难理解，十年前，我就跟身边很多人鼓吹过这个观点，也从技术上做出解释：克隆技术成熟了，克隆一个自己，技术上可以实现吧？因为衰老和疾病，哪个器官坏死了，用克隆的自己的器官移植替换，没问题吧？人机交流技术成熟了，把大脑里所有的信息（意识、记忆、经验、感觉等等）全部提取，存储备份，不难吧？等整个血肉之躯器官更新完了，都焕然一新了，把备份的信息重新输入崭新的躯体，没问题吧？那么，根据现有的人类理解，克隆的躯体是自己本人的，备份重输的信息是自己的，自己的躯体加上自己生命信息、意识，不就是完整的自己吗？那么，崭新的自己，是不是就是不死的自己？

如果法律上没问题，技术上，上述方案，可谓毫无问题。问题在于，法律、伦理、费用。简而言之，法律能否认同上述行为的合法，人类是否从伦理认同上述逻辑。最后，就是基于现实的贫富差距，不死和永生，是否构成最激烈的阶层矛盾——如果人人不死，地球能否承载？如果人人不死，谁会自找苦吃去生养下一代？如果富人可以因为现实的财富而不死，那没有钱的我等一介穷人，只能静等灭亡消失？如果连死都失去了公平，这世界的安宁，还值得每个人搏命守护吗？或者说，如果富人可以永生，穷人只能等死，那么，等死的人，还能安身立命吗？社会走向严重对立，两极的人，会不会陷入革命与反革命的你死我活？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集古印度河文明和近代殖民文化之大成的泰戈尔，对生和死的描述，唯美动人。但是，这个描述太静态，缺乏说服力。“宗教影响人的途径都是通过承诺人死后的生活和它的道德观念，它对人的幸福产生巨大的影响。”这也是觉悟后的莫里斯·梅特林克说的。这句话剥开了宗教的外衣，无需我逐一剖析，您都能因为这句话，看懂所有宗教的本质。我欣赏这句话，所以，撇开了五千年华夏文明种种教义经典，再次引用。我其实只想说明：人生价值自定，别信他人忽悠。永生是梦，能在至爱的人心中活着，此生已经不虚！

“生存，还是死亡（毁灭）？这是个问题。”而且，恐怕是个还要继续糊涂下去的问题。哈姆雷特，你想好了答案，请告诉我。

谨以此文，告祭我所有离世的亲朋故旧。

2023年8月于大洋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