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华

车沿着水泥路往山上爬，快到何家寨时，已是暮色四合。北麓的露营地电灯织成一条条金色的丝带，亮得耀眼，一截截地把那座山包缠绕着。点点灯火，好像天上的星星散落在山间。远处，天空碧碧的、青青的，宛如新织出的蓝色布幔。那蓝，是一种微妙而神秘的蓝，仿佛带有一丝未完成的忧郁和期待。一轮玉盘，就镶在这块柔柔绵绵的布幔边上。

C女士夫妇把我们迎进张老板的民宿。这是建在半山腰的一幢三层楼房，楼房前面是个宽敞开阔的院子，却没有围墙。站在院子里看，公路蜿蜒而来，像是长龙入山，好一处风水宝地。C女士夫妇跟张老板是多年的朋友，每年采茶季节，她总要从市区来到山上住一段时间，过一过神仙日子。我是受她之邀，也来茶山住一住。

满院都是新茶沁人心脾的香气，东家热情地为我们泡上新茶。手握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就再难放下。我夜晚不敢喝绿茶，怕失眠，特别是才炒的绿茶，更不敢喝。此刻也不顾会不会失眠了，喝了一个痛快。

十几间客房，住满了从外地来的客人。他们已经来好几天了，借着买新茶的机会，来山上小住。吃了饭，我们来到楼前的茶桌上喝了一会茶，便一道去炒茶车间看机械炒茶。

我从前没有见过炒茶，炒茶都在夜晚进行。我曾因工作原因，在这一带的茶山上住过几晚，却因不是采茶季节，无缘得见，一直颇为遗憾，这次正好可以了此心愿。

炒茶车间建在公路下侧的一个山背处，从公路边的小广场一侧，沿着楼梯下去，就进了炒茶车间。车间内灯火通明，机器发出低沉的声音，几个炒茶师傅正在加工茶叶。鲜叶从传送带进入滚筒的进料口，再出来时，原本舒展的叶片开始卷曲，颜色也从鲜绿变得更加深沉，同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揉捻机嗡嗡作响，揉桶内的叶片在揉盘的挤压和旋转下不断地翻滚、揉捻，可以看到茶叶逐渐形成紧结的条索状，原本松散的叶片变得紧凑起来。揉捻后的茶叶均匀地铺在烘干机的输送带上，随着输送带的移动，茶叶缓缓进入高温干燥区域。热风从烘干机的底部和侧面吹出，茶叶中的水分快速蒸发，茶叶的颜色也从深绿变成更加干燥的黄绿。整个车间都是茶叶散发出来的浓郁香气。我捧着新茶，放在鼻前嗅，好闻极了。

从车间出来，身上仿佛沾满了香气。虽说是四月中旬了，山上的夜仍旧比较冷。皎月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像是从天际倾洒下一层银白的纱幔。月色下，新长出的树叶，是淡淡的幽绿，可以看见清晰的脉络。路边有好多小野花，也都舒展花姿，为在山风中婆娑的绿枝伴舞。往远处看，山峦连绵起伏，轮廓那么柔和，又那么朦胧。山中的春夜，如此宁静祥和，让人不愿离去。

回到房间，我一点睡意都没有。这新茶果然厉害，今晚恐怕又得好一折腾了。不知何时，山下的公鸡啼鸣了，我睁开眼，窗户外的春山上，小鸟们也醒了，正在欢快地唱着歌儿。忽然有一种想看日出的冲动，遂起床，来到三楼的大阳台上。这阳台有半边楼大，正对着东方，是一个观日出的好场所。

此时的山峦，还是一片朦胧，四周静谧得只有小鸟的歌声。天边渐渐泛起一丝微弱的光亮，如同被神祇用最轻柔的笔触蘸着颜料，在天边轻轻地晕染开来。蓦然间，出现一个耀眼的亮点，周围的云朵迅速被染成了橙红色、紫红色。太阳露出小半边脸，红彤彤的，却并不刺眼，柔和的光线荡漾开来。

我放下相机，静静地凝视东方，虔诚地享受着这份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