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明

冬的田野，万籁俱寂。走在乡村的小道上，只见芦荻绽放，蒿草枯黄；岗岭上的果树林，枝丫秃秃，远远望去，黑乎乎的一片；高大的银杏树上，还有几叶金黄，挂在枝杈上的鸟巢却格外醒目，但不见鸟儿的踪影；池塘里，冬水一平如镜，没有一丝涟漪。环顾四周，只有翠绿的麦苗点缀着冬的生机。

我站在连绵成片的麦田边，看着麦苗沐浴着暖阳，在冬的大地上静静地生长着，便情不自禁地高诵起小学时期的一篇课文，“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出个‘人’字，一会儿排出个‘一’字”。我一遍又一遍地高声朗诵着、陶醉着，回味着秋的诗情，品味着冬的画意，也盼望着大雁能再度南飞，给寂静的冬天增添一些诗情画意。

儿时的冬天，并不像现在这样寂静。到了秋天，一阵雁鸣划破长空，有的继续南飞，有的则留下越冬，也给寒冷的冬天留下了一道灵动的风景。每天清晨，大雁的鸣叫声和生产队长的吹哨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冬的宁静，天上飞翔着大雁，田野里飘扬着红旗，冬季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掀起了热潮，到处是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

大雁的形体酷似于家养的大鹅，老家人便称之为雁鹅。它不仅美观肥硕，粪便还可以喂猪，我认识大雁，也就是从儿时拾捡雁鹅屎喂猪开始的。立冬过后，麦苗长出地面，葱绿娇嫩，可谓是大雁的美食。每到傍晚，一群群大雁落到麦田，黑压压一片，它们一边吃着嫩绿的麦苗，一边嬉戏着、鸣叫着，暮色笼罩的田野顿时也喧闹起来。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大人们就叫起了孩子，说哪块地里昨晚飞来了一群雁鹅，赶快去拾捡雁鹅屎。我们就按着大人的指点，披着晨雾向麦田走去。将要接近时，只听到值班的大雁发出“哏儿”的一声，紧接着就响起了一片“嘎、嘎、嘎”的鸣叫声，一群大雁紧跟着头雁振翅而飞，很快就飞向了远方。

大雁真的很厉害，一夜之间，它几乎吃尽了整块地的麦苗，留下了稀稀疏疏的绿色和满地的粪便。大雁的粪便经过一夜的冷冻，硬硬的，圆圆的，长长的，像一颗颗小果条，既不粘手，也没臭味。一群孩子争先恐后地拾捡着，不一会儿就拾捡了满满的一大筐。你可别小看大雁的粪便，它却是上好的猪饲料，回家用温泔水一拌，大猪小猪吃起来头也不抬，个个撑得像个大葫芦似的。一季下来，既可节省许多饲料，也能让猪长得既肥又快。

大雁虽贡献了饲料，但也确实糟蹋了庄稼，白天驱赶，夜晚又来。于是，大人们就在麦田里扎了许多稻草人，这样，还是抵挡不住麦苗对大雁的诱惑。见状，村里人便聚在一起商讨对策。有的说，吃了麦苗不要紧，只要根在，春来还会生出新芽；有的说，冬天地冻，麦根扎地结实，麦苗娇嫩，大雁一衔就断，不会连根拔起。随后，人们便来到被大雁光顾过的田块，大部分麦苗虽被衔去了半截，但根还是牢牢地扎在地上。第二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麦根上又生出了稠密的新苗，葱绿茂盛，长势喜人。从此，人们便能与大雁和谐相处了，再也不用担心冬季的麦苗疯长了。

上了小学，我读到了大雁南飞这篇课文，一个司空见惯的平常现象，却被作家们描写得那样富有诗意，也引起了我无限遐想。听了老师的讲解，我知道了大雁是一种候鸟，随着季节变化而不远万里迁徙；也知道了大雁具有分工合作的团队意识，无论是长途迁徙，还是觅食歇息，都是群体结伴而行；还知道了它们不离不弃地坚守爱情，成双成对的大雁，若有一个被拉下，另一个绝不会独生，要么不食不歇，要么抑郁而终。从此，这篇课文就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之中。每到秋天来临，我便仰望天空，目不转睛地看着南飞的雁阵，认真欣赏它们如何从“一”字形变成“人”字形，又从“人”字形变成“一”字形的；或走到麦田草地，去看他们轮流值班觅食的景象；或走到沙河边、沼泽地，去看它们嬉戏打闹的情景；或漫步于旷野，去聆听悦耳动听的雁鸣声。因为它给寒冷的冬天增添了许多诗意，也给寂静的田野增添了许多生机。

不知从何时起，大雁不再南飞了，天空中再也见不到诗意般的雁阵，田野里再也听不到悦耳的雁鸣声。人们忙完秋收之后，就播下冬的种子，留下静静的村庄和田野，便各奔南北了。大雁不再迁徙了，人却忙着四处迁徙……

大雁为何不再南飞，有人说是气候变暖所致，有人说是生态优化所致，也有人说是动物保护志愿者们在寒冷的北方投下了许多食物，足够大雁越冬食用。不管怎么说，就是北方有了保证大雁生存的食物和条件。由此看来，所谓的候鸟，不一定是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沿着固定的路线进行迁徙的。它们的迁徙，不是因为季节，而是为了觅食，为了生存，一旦有了食物，有了生存的条件，它们也不愿意付出艰辛，再也不愿意不远万里飞到南方了。

当我正在沉思之时，突然收到几位退休老友的微信，他们或乘飞机，或坐高铁，或自驾，纷纷到海南越冬了。他们在这里有着宽敞而温暖的家，家里有着丰富而美好的食物，每到这个季节却要携家带口地迁徙到海南，去享受阳光，享受海滩，享受棕榈树下的美好生活。

我想，这或许是真正意义上的“候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