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冬雨,我们下乡看望朋友的祖父祖母和在那里照顾两位老人的他的父亲。中午,满满一大桌子菜肴,其中一盘腌箭杆白备受大家青睐,纷纷称赞入味、好吃。这是我入冬以来吃的第一口腌菜,爽脆、微咸带酸,回味悠长。其中滋味让我想起看到门外被雨淋湿的柴火垛及田畴边黛山白水时的感觉。
过去,在豫南,一过小雪节气,家家户户便开始腌菜。记得儿时,一个院子里的家庭主妇会商量着几时去买箭杆白,几时大盆清洗,几时天好晾晒……一个个坛子大瓮早就清洗干净,大把大把的盐不可或缺。一切准备就绪,母亲们将长长的蔬菜码进容器,均匀撒盐,然后会用平时留心捡藏的扁圆石头压好,最后盖上盖子,放置阴凉处,以待来日启封。
年少时,偏爱浓醇肥美,嫌厌朴素寡淡。每有腌菜上桌,绝不向其伸箸。不记得何时,开始咀嚼腌菜,也似能品出其中滋味来。
大舅母是个腌菜好手,箭杆白、红萝卜、白萝卜、豇豆、萝卜缨、辣椒等菜蔬一经她的手,都能成为美味的风味小菜。今年冬天,她给我家的腌菜是腌萝卜缨。盛在盘中的萝卜缨透着莹莹的、墨绿色的光泽,相较新鲜时的它们,有了时间的沉淀与日月的发酵。夹一筷子,佐一团米饭,口里顿觉清风生起,胃里随即妥帖安稳。“小杰心眼好,重感情。”母亲总会夸起大舅母的好,哪怕她与大舅已离异多年。虽说两个人因为种种原因没法同处一屋檐,同吃一锅饭,但是她对大舅和大舅这边亲人的关心一如往日。姥姥姥爷在世时,她如亲戚般热心待之、尽心尽力。直到现在我也常吃到她做的包子、饺子,自然,也还有各种滋味的腌菜。
朋友的媳妇是嫁来信阳的广东清远人,一口粤普,擅长煲汤,娘家在东陂开有腊味厂。入冬,她邀请朋友赴家宴,品尝老火靓汤,还有腊肠、腊鱼、腊猪手,竟然还有腊山鼠。满满的岭南风味让我们直呼好吃。其实我最中意的还是她家的另一道美味——腌萝卜。去年怀孕时,吃不下东西,偶然间尝到她的腌红白萝卜,酸甜可口,伴着微辣,毫无萝卜本身带有的青气,兼之色泽通透如玉如玛瑙,顿感心旷神怡,一大盘子萝卜被我吃得干干净净。她很开心我中意这道菜。她说这萝卜是母亲用家乡的甜糯米酒腌制而成。千里迢迢,家乡遥远,一年也回去不过一两趟。每回返信,母亲总会把女儿爱吃的家乡特产装满行囊,当然少不了这坛糯米腌萝卜。
提起腌萝卜,我就会想起我姥姥,小时候不喜吃腌菜,但她腌的萝卜却是例外。她做什么事都细致干净,腌萝卜也是如此。她会把瓮里的腌萝卜条再次清洗,趁着好日头摊到簸箕里晒干,再把吸收了阳光和风的萝卜条切成丁儿,分装到坛子里,一一送给子女。撒上她做的腌辣椒碎、滴上她做的红通通的辣椒油,爽脆、紧实,入口回甘,又有嚼头。
我姥姥的一生就像这种平淡朴素的小菜。她不曾有过大富大贵,她有的只是认真过日子、养育孩子的奉献和扎实。她曾把一个银簪子拿到银匠那里打成数枚戒指分送给我们。我的是一枚刻有寿桃图案的,银子不值钱,不亮眼,年少时,也不懂珍惜,后来不知丢在哪儿了,现在觉得遗憾,毕竟有个物件在,始终是个念头。一直觉得她没走远,但是算算她离开我们已经有四个年头了。我突然很想她,想再吃到她做的腌萝卜,想戴上她给我的银戒指。这些终究是再也不能实现的事了。(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