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信阳等你,是我和老同学程兄的约定。

那是2014年初秋,我和家属一起,到固始信合医院去看望正在病中的他。他说,多年不见,想起过往的许许多多,三言两语,甚至三五小时,也说不完,道不尽。我出院后,去信阳,到你家住几天,咱们说个三天五夜。我说,好,一言为定,我在信阳等你。

2015年春节前五天,是他七十寿辰,我打电话向他祝贺。他说,节后我就去信阳。

2015年,春天过去了,夏天也悄然而去。初秋,我打电话给他,他声音微弱:“我在郑州住院……出院后路经信阳……”我说,我这就去郑州看你。他说,千万别来,正在办出院手续……

那行,我在信阳等你。

又过了几天,再次把电话打过去,被告知:“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我多次拨打并被重复告知是空号后,多方联系几位老同学,都无法得到准确消息。

一个不好的预感在我心头漫漶,但我拼命抑制它,依然满怀希望地拨打一串串号码……

程兄长我两岁,初中同学。巧的是他是我母亲一位远房妹妹的儿子,按老家习惯,我该喊他姨哥。但既是同学,相互之间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初中毕业后,我先他一年参加工作,他先我一年当兵。当兵之前,两人都是20岁不到的年龄,正是意气风发、天马行空的年华,我们一起步行几十公里去大山里的姥姥家,一起步行几十公里到豫皖交界的重镇叶集,一起到他任教的学校和我所在的工作单位……那时,总有些说不完聊不尽的话题,以至都工作了,还找机会黏在一起。

后来我们先后当了兵,他在东北,我在东南。虽有鸿雁往来,但毕竟关山万里,无缘相见。

1972年我从部队回家探亲,专程去了他退伍后所在的工作单位。之后,从他单位步行十几公里到他家,次日,又步行30公里从他家到我家。在那“交通基本靠走”的年月,抬腿就走,走个几十公里,是常态。多年来的别情,多年来的见闻,多年来的感悟,在走的过程中,说了个痛快淋漓,说给了山高路长。

但那以后的几十年里,随着双方人生际遇的变化和不同,随着人到中年后的磕磕绊绊,联系逐渐减少。他在我这里,我在他那里,都成了各自人生万千过客中的一个。虽然是永难忘怀的那一个,虽然是知道“他结婚了”“他有孩子了”“他父母过世了”这些基本信息的那一个,但,千真万确的,相互走动少了,相互长聊更少了。

这中间,也曾有过多次见面。比如我转业到地方后,曾利用去老家的机会,专门约他夫妇到县城相聚。但说实在的,中年之后的我,性格迥异于当年。喜欢热闹,喜欢喧哗。相聚之时,总会约些多年不见的战友、同学,人多热闹,一起胡吹瞎侃,胡喝乱吃。早年那种娓娓道来式的交谈,既不过瘾,也不再适应。时间上的多年相隔,空间上的遥遥相距,当年身上的那点书卷气和纯真,早被岁月和世俗裹挟而去。聚会,在很多时候,不再是叙旧和感怀,而是重在交往了。这也许是“与时俱进”,并无大错。但是,今日聚首,明日天涯,从友情的角度看,少一次内心交流的机会,何尝不是一种错过呢?

真的是错过。前几天,一位老同学告诉我,程兄走了,时间是去年晚秋。弥留之际,他一再告诫家人:莫告诉别人,莫给别人添麻烦。霎时,年届七十的我热泪盈眶,心中涌起无数个遗憾:

我该去他家祝贺他七十寿辰……

我该去郑州看他……

我该在聚会时和他单独聊聊……

我该在2014年秋天固始那个医院里多陪他一会……

…………

程兄,我在信阳等你,终未等到……

程兄,我知道了,人生苦短,很多事,不能等。(张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