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苍狗,浮世无常,漫漫光阴,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曾经横刀怒马的英雄,已长卧九曲城下,曾经勃发沙场的英姿,已化成萋草一片。那些难酬的壮志,那些跌宕的传奇,在茫茫风尘中,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依旧清明如镜。
站在岳王庙前,思绪万千,感流年,思往事,情难控。曾记得,初次与你——岳飞,相逢的刹那,你尚是一个青衣飞马的少年,我也正当年少时。那时的你,矫健俊朗,英姿勃发,被印在一本泛黄的小小画册里。后来,那本小书——《少年岳飞》一直被我小心珍藏,视为宝物,只因为书里有你——我的英雄。懵懂年少的我时常偷偷寻一无人的角落,捧起小书,痴痴仰视你。那时,我眸子里的你如神祇一般圣洁。
一晃数十载,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那些千年之外的烽烟,如今,却成了一个如梦似幻的传说。
轻抚岳王庙猩红的廊柱,一遍又一遍。这廊柱红得刺目,犹如你疆场归来身上沾染的敌血;又好似因莫须有的罪名于冤狱中被鞭笞的鲜血。我是那样的努力,想要辨清这猩红的血,哪里是鹏举你的,哪里是胡人的,可终是无法分清。我环抱着廊柱,许久不肯撒手,仿佛那就是你。
刹时,一阵急风骤雨来而又忽去,风过雨歇处,我的神祇——你竟是破空而来,自天而降。我与你,再相遇,竟是久别重逢。静静地,我只能远远地瞧着你,可望却不可即,再也不舍得移目,心里半是欢喜半是忧。
但见你登上高楼,凭栏而立,北眺故园。你望见中原沦丧,山河破碎,处处满目疮痍。往日繁华的街道变得冷清, 城外大道上匆匆赶路的马车向着苏杭奔去,仿佛那个没有参与战争的苏杭才是大家最后的安宁之地。你想到二帝被虏,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人们脸上再无欢颜,家有征兵的愁眉不展,没有征兵的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儿孙随时被征召入伍。想及此,你不由得怒发冲冠,仰天长啸:“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你那胸中熊熊的怒火犹如沉寂万年的火山,顷刻间骤然爆发,气冲九霄。
我何曾不知,而立之年的你,仍旧渴望着为国杀敌,立功建勋;渴望着平定北虏,百姓安居。任谁都晓得北伐战争艰苦卓绝,任重而道远,而你竟是雄心不改,壮志未移。
清风拂过,仿佛有声音自远方来。听!这不是咱岳家军进攻的号角么?雄浑激昂,慷慨悲壮。再听!这不是将士们胜利的凯歌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鹏举,你可曾听见?你可曾安眠?
日升中天,斜阳西坠,一整天过去了。
不舍得离去,我抱膝坐在阶前,清风凉月下,忆着你的那些天涯旧恨,竟也是黯然销魂。
曾经多少个午夜,你梦回千里,披星戴月,日夜兼程,“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北逾沙漠,驱逐敌寇,喋血虏庭,一战灭胡尘,洗雪靖康耻。然而,“旧山松竹老”阻你归程,辜负你男儿志。岁月如流,归期却遥遥无望,只剩了个“怅望故园愁”。那率部转战江北,收复中原的愿望终是难以实现,杀敌报国的理想却原来只是梦一场。
英雄泪,志难酬。“欲将心事付瑶琴”,怎奈何“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瑶琴奏出了天籁之音,可是,你的知音安在?
一切际遇,皆因缘起。多少志存高远的仁人志士,自成一体,在乱世中沉浮,但真正如你一般名垂青史的,寥若晨星。英雄十年磨一剑,生而逢时,但千里马,尚需伯乐。可是,你的伯乐在何处?谁人知晓?
这无常的世界,并非所有的天才都能被重视,并非所有的情怀都能被珍视。
我,一个汉家女,和你一样,生在中原,长在中原。可是你我之间却有着数百年之遥。当年君生我未生,如今我生君却去。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甘愿错生在你的时代。你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我便提戟驭猛马,千里直捣万岁山。待重头,共你联袂收拾旧山河,一洗中原膏血;“却归来、再续汉阳游”,共我同骑黄鹤任逍遥。
岳王庙前清辉依旧。
月圆缺,心积雪。(葛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