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百义

有才老师要出书,电话那头吩咐我,百义,给写个序吧!一口河南固始腔,中气特足,如果不看他的履历,没人相信他已是七十五岁的人了。

年过七十,按说应当颐养天年,优哉游哉,可他好像这一生就是为了诗歌而活。上小学时开始收集家乡的民歌,读高中时开始与缪斯结缘,上大学时因诗而收获爱情,因爱情而弃学返乡,但最后却又因这诗歌改变了人生。诗一首首地写,书一本本地出,纵观他这一生,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全与这诗歌联系在一起。有人称他是民歌天王,我看不如说他是一个诗痴。你想,年少时且不说“为赋新诗强说愁”,一个耄耋老人,老妻不在了,整天在家孤灯独坐,面壁而立,满脑瓜子却还都是诗。你看,出门进门哼哼叽叽,语不惊人死不休,还把微薄的薪水,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用来出版诗集,真真地让人“哎呀呀”了。

也许这是俗人的看法,其实,我走上文学道路,与有才老师一样沉醉在字里行间,在一定程度上,与他有很大的关系。

1977年,《地区文艺作品选》第2期和第3期分别发表了我的《女夯队》、《巡回进深山》两首诗,这是我步入文坛的肇始。我不知这些带有时代印记的诗歌的发表是不是得益于有才老师的青眼,但无疑,后来我经常可以聆听他的教诲了。潢川师范办油印小报《邹菊》,有才老师写《奶浆》一诗相赠。我在潢川文联主席任上,有才老师经常下来视察指导工作。特别是有才老师搜集整理豫南民歌,对信阳诗歌创作的影响,功莫大焉。“芝麻多了要流油,山歌多了挤破喉,三餐俺用歌拌饭,睡觉俺用歌枕头,干活俺用歌加油。”这是有才老师发在1978年第4期《郑州文艺》上的山歌。因为这期上也有我的五句子山歌《丰收捷报书不尽》,我至今还保存着这本发黄的杂志。有一段时间,我追随有才老师,也迷上了创作此类的山歌,陆续在几家刊物上发表了十余首。不过我这位学生见异生迁,几年后我竟弃五句子而去,遗憾没有继承有才老师的衣钵。不过,有才老师是一个诗歌篓子,我虽然后来没写诗,但在小说创作中,也曾得益于他山歌的滋养。记不清是哪一年在郑州开会,我与他邻座,他脱口而出,用河南固始话吟起“俺村有个张秀才,来把老娘门拍拍”这首叙事民歌。这首民歌很幽默,张秀才最后上了老娘的床,老娘还在说不是“那货色”。民歌的精髓可能就在于含蓄、简约与幽默,让人言犹未尽,加上有才老师用卷舌固始腔绘声绘色地唱诵,那对欲盖弥彰的孤男寡女跃然纸上。后来我把这首山歌用到了我的小说《窑神》中。一位作家看了小说,故事情节他没记住,其中引用的山歌却奉为至宝。据他讲,有段时间与同事见面,就互相模仿张秀才,一时成为办公室里的风景。

后来我漂泊他乡,与有才老师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有一次回到信阳,在他家的阁楼上谈文学,第一次见到他年轻时为之折腰的夫人。想当年一个才子,一个玉女,诗人宁要美人不要文凭,时代赐予、诗人努力,果然爱情美满、家庭幸福。但这次与有才老师通话,说起他的家人,他告诉我,你张老师已经走了。我没有看到有才老师的表情,但我听后黯然许久。

有才老师也许知道人终究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包括他自己,所以他才这样淡然,所以他才将余生献给自己钟情的诗歌。也许他知道诗是不朽的,所以以此陪伴终生。他已出版了五卷本的《陈有才诗文集》,近来又创作了这本《七色土》。诗集以“赤橙黄绿青蓝紫”为元素,分为七个章节。说心里话,我离开诗坛太久了,对诗歌已经很陌生。但看见有才老师的新诗,我突然想起艾青的《大堰河》,真诚、率性、充满深情,歌唱家乡、亲人、自然、土地、生命,他没有雕琢文字,诗仿佛是喷薄而出,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意象,犹如带着山花的芬芳扑面而来。尽管有才老师的诗歌不再是五句子,他吸收了现代诗歌的元素,但仍可以看出他的诗是得益于民歌营养的。这是一个诗人自己的烙印,是区别于他人的特色,我为有才老师的坚守而自豪。相信岁月更替,江河万古,有才老师带有泥土气息的诗歌会永远留在这个星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