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山

扭动,是一个平实的动词,扭动,是一个普通人的走姿,它没有华丽而耀眼的色彩。它只是人的肢体一个机械动作。一个伸、蜷,扭、拐的动作,并非引人注目,但要以有规则,有组织的运作,来表达人们内心的感情世界,这个动作就有了色彩,有了光辉。若要在中华民族传统节日里或农耕收获和分享劳动成果时,这个运作在敲打石器、木器、鼓点伴奏下,它千姿百态地扭扭捏捏,扭着扭着,也就发现,扭是自己心灵的一次放飞,扭的脚步声,跟着自己的心跳声,这个扭就升华为一种美的走姿。它就有了文化意象。它就成了我们精神艺术享受中的一支铿锵有力的韵律声音,仿彿那是一首歌。

扭之歌,即是我们屡屡见到的扭秧歌。唯此独创的文化艺术,是我们民间最简易、最广泛的舞蹈扭动之作,它能以人类原始肢体的扭动,来尽善尽美地抒发了我们内心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追求和向往。

扭秧歌,是最为逗人心乐的歌,尽管有时扭得很蹩脚,啼笑皆非,但,扭秧歌传递了一种爱,一种情,一种精神。

呛噔呛,哜咚哜,呛……你看,一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身披彩服的扭秧歌队伍,在紧锣密鼓声中走了过来,一面硕大的牛皮鼓如旗子似的在前边带路,随鼓声、锣声、钹声……队列变幻着,一会儿扭成山,一会儿扭成河。

扭秧歌,就是我们中华民族亿万人,用腰肢的扭动首创的民族精神之歌。是我们每个中国人身份、自信、自尊的赞歌。

我们人类从诞生第一天起,就和其他动物有了区分,我们人类有了身份,我们是站立在大地上,直立扭动腰肢行走的人。有了身份,我们人便获得了极大的自尊和人格的力量。

我学会扭动着腰肢走,是慈母的指引。我从地上爬行,后又站立,走了一小步,又迈上一大步,身体每个部位、关节机械地扭动的动作的雏形,都得到了母亲的赞叹和首肯。母亲是我扭动在人生路上的引路人。

我的父亲是个没有读过书,更没有登过歌咏舞台,用他粗犷的喉咙吟唱一首歌。他没有唱歌的天赋。但是,他一生在广阔的田地上,用他的农夫身份,用他传统自信的精神,一年又一年,用自己的腿和脚,腰和臂的顽强扭动,在大地的泥土里抒写了一篇又一篇旷世扭动华章。农人不张扬,收获着人类生存的物质和精神的食粮。

父亲在他亲近的土地上耕耘时,他的扭动是他创造的大手笔。他在赤日炎炎的太阳下,赤裸着汗渍的肩背,一手扶着犁,一手挥着鞭赶牛,嘴里哼哼着不成调子的曲,他歪歪扭扭走过后,黄土地上,留下一条深深浅浅的犁沟。我畅想,那弯弯曲曲的犁沟线,是我父亲在土地上创作的任何人读不懂的五线谱,只有他的儿子我——曾用他扭动身子的汗水供他读过音乐学院的儿子才能读懂那乐谱,是儿子音乐修炼,才谱写了铿锵动人的《扭之歌》。

我的母亲和我父亲整合,是她有一副健康、灵活的扭动腰肢。每每父亲犁田,母亲总是在犁铧后边,颠着脚趾,两手交替地如仙女散花般地播洒一粒粒种子,那抛出的种子在空中画出一道道优美弧线,如同嗖嗖地悠扬音韵之声。当种子成活成秧后,两位老者,皱皴的脸上,便浮出灿烂的笑容。

汉族舞蹈,如扭秧歌,它源于农人耕田插秧的劳动动作。几千年来,扭秧歌与民间祭祀农神、祈求丰收所唱的颂歌,祈福禳灾所唱的颂歌是一脉相承的。一是用歌喉,一是用扭动。

我常想:我们的祖先从森林扭动到土地上,从猿人扭到奴隶社会的“农奴”,到封建社会的“土地的主人”,祖先们是不合时宜地留恋土地的派生扭动。为了生存,总是在和黑暗旧势力,邪恶势力,不停息地扭扭打打抗争着。从赤手空拳到对阵扭打、搏斗,到刀枪剑戟的石器时代、铜器时代、铁器时代,总是灵活、扭动着腰肢、操纵着“先进”器械扭动对打。直至到有了火药,真枪真刀,仍然不脱扭动这一机械动作。现代科技的进步,我们的手指,仍然跳动在电器按钮的键盘上。

扭动,是人的肢体运动,给生命增添了活力,扭动,是生命的主旋律。珍惜生命,生命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