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祥
嚓、嚓、嚓。儿时,听到厨房传出这熟悉的声音,就知道奶奶要生火做饭了。
低矮昏暗的厨房里垒砌着同样低矮昏暗的锅台。锅底灶门突出的砖台上,置放一团用麻禳子、细麦秸、茅草根糅成的引火物。奶奶用两块打火镰在引火物边用力地敲击着,打火镰撞击出的火花,幽灵一样在锅底灶门前游走,忽明忽暗,忽闪忽亮。
须臾,引火物中有了点点火星,一缕青烟从草团中幽然而出。奶奶像供奉神灵一样手捧引火物,埋首轻轻吹拂手里的宝贝,青烟躁动,火星跳跃,慢慢幻化成摇曳的火苗、欢快的火焰。奶奶赶快将其送入灶膛,辅以易燃的麦秸、豆秆、草根等物,再用大蒲扇有节奏、有规律地煽风点火。待灶膛彤红,炉火熊熊时,奶奶又将耐烧的劈柴架在灶火上,至此完成我们现在“一键”搞定的液化气灶点火程序。
那时,一个村庄、一个小镇到了做饭时候,家家点火、户户冒烟,炊烟袅袅,轻扬而上。到处弥漫着草木燃烧后的特殊味道,甜甜的、香香的,很亲切、很自然、很有故乡的风情。款款升腾的炊烟,袅袅婷婷,踟蹰盘旋,相互交织成一团云雾,缥缥缈缈,远远望去,犹如年轻小伙儿头上冒出的热气。家乡小镇也便在这样一种充满乡村味道的热气中,开始一顿不甚丰盛但却家家团聚的温馨的饭食。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我的老家改烧散煤,新砌的烧煤炉灶是居家生活水平提升的唯一标志。低矮昏暗的厨房依旧是一家人生活希望之所在,奶奶依旧是老屋新灶的操刀手。烧散煤比烧植物秸秆还肮脏,和煤、摊煤饼、揉煤球,劳累窝囊,自不待言,单单是生火做饭不让人弄得两手黢黑,灰头土脸,那不叫烧煤。
烧煤难,难在两头,即生火和封火。生火要用劈柴引燃煤块,奶奶要将引燃的劈柴送入灶膛,填入煤块。然后,用芭蕉扇使劲在炉灶出渣口扇风,随着炉口热力上升的是呛人的黄褐色的煤烟,细密的黢黑的煤烟伴随着呛人的煤气,漂浮在低矮昏暗的厨房。炉火升起来了,奶奶在被有毒的二氧化碳呛得头晕眼花的同时,还被煤烟熏染得如同唱戏的“黑老包”。烧煤的好处是一炉新煤可以持续燃烧一两个时辰,足够做饭、烧菜、烧水之用,而不像烧劈柴那样得专人随时伺候。
晚饭后,封炉子也是一件麻烦事。事先和好煤,沿炉口由外向内覆盖,待湿煤稍稍干燥后,奶奶便用长长的钢制煤锥扎出一个小孔,维持炉膛内煤炭的缓慢燃烧,以待次日的生活用火。封炉子还是一件技术活,湿煤水分过大,容易湮灭炉火;湿煤过于干燥,炉火则容易在一夜之间燃烧殆尽。这项技术活,只有我奶奶全拿,其他人都是白丁。烧散煤的岁月,除却奶奶制造的饭菜香味,还有煤炭制造的刺鼻的煤烟气味。
那时的煤炭凭票供应,每人每月三百斤。买回的散煤不够烧,我们姊妹几个便利用星期天到火车站捡煤核。煤核是蒸汽机车卸炉时没有燃烧净尽的煤块。捡煤核的小孩很多,每人左手持小篮,右手持铁耙子,沿着铁轨路基捡拾,运气好的话,一天可以捡拾十斤八斤的,以资家用,大人很喜欢。当时火车很少,速度很慢,时速也就五六十公里的样子,远远地听见火车鸣笛便让道,很久,老爷般的火车才慢腾腾地驶过。
时隔不久,蜂窝煤又走进我家的炉膛。烧蜂窝煤较之烧散煤,省却了和煤、摊煤饼、揉煤球之麻烦,省却了封炉膛、捅炉膛之程序,但还是绕不开恼人的煤烟子和随着热气升腾的炉灰。
岁月如歌,时光飘逝。在用过卫生便捷、节能环保的灌装液化气后,我所居住的中学教师宿舍楼,在家乡小镇率先敷设了天然气管道,用上便捷、洁净的天然气。随着“啪”地清脆的按键声响起,幽幽的蓝色火焰欢快地跳跃着,宣告我的管道天然气生活的开篇。捯饬了一辈子草根、劈柴和煤炭的奶奶,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长孙如今用的是最便捷、最环保的管道天然气吧。
甜甜香香的草木青烟,刺鼻难闻的煤烟和飞扬的煤灰,已然成为往日岁月深处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