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曾友

站在四顾墩子的街头,我恍然听见清凉寺的钟声了。

这时的冬阳就在那远远近近的群山之上,也弥散在这狭狭长长的小街两侧。虽然只是零上十度的光景,但是和着一身单薄的袄,以及我这微醺的酒,那梦境深处的佛以及佛前的一炉檀香,便随着清凉寺的钟声晃悠悠地飘然而来了。

转头四顾了许久,并未见到那座传说中的可以四顾的墩子。喘着一口怅惘的长气,一气向那东向的山边走去。据说前走十许里,远远的金刚台脚下,真有一处灵气的小镇,古名叫做子安、雅号叫做苏仙石的地方,民国时期的代总统李宗仁先生曾在抗战时路过并夜宿一宿。东向的街口有座小桥,桥头的水泥栏杆上抠出三个字,简家桥。果真就是一处简简单单的水泥桥,桥头一个指示牌,清凉寺茶场。忽然傻想,那清凉寺,不就在那箭头之上么?

顺着箭头的指向走,是一截平整的乡村道路,道路的一侧是休耕中的稻茬田。往昔那些一片清幽墨绿的冬小麦的影子,在这谷贱伤农的时代,自然都是杳无踪影了。其实这么一片撂荒的田地,在城里蜗居的小市民的眼里,完全可以散放一些家养的小鸡,可以圈养几只豫南的山羊,也可以单单垦出两畦墨黑的油菜地扩充菜蔬紧缩银根,然而在闭目养神的老乡眼里,时下最需要的,还是享一享暖阳的普照,许多的计划和盘算待到年后再说吧?老乡的两眼迷蒙的,似乎被那清凉寺的钟声给晕去了。

清凉寺么,一定是在那有着深黑背影的广漠的山上。呱呱噪噪的红尘之内,鼓鼓噪噪的两耳之侧,似乎只有这青青黑黑的一片暗影,才能给人一种淡定寡然的清幽之感。两位早归的老乡,很明显的一夫一妻的劳作方式,老头子在前掌控木制的架子车,老妈子在后手抚堆积高耸的薪柴,破轮胎的车皮垫子刮在平整的水泥道上不断地增加着有益的摩擦,一副夫唱妇随的乡村小景,就从那青黑的大背景下淡然而出了。宛如某一滴渐聚渐浓的墨汁,浓缩的时间久了,终于从那清凉凉的暗影中悬垂而落,啪嗒一声,只将清凉寺的钟声也给洇湿了,湿漉漉地、颤巍巍地、嘶嘶哑哑地震荡在四围的青山之内。

两位老人的背后是一处高隆的山冈,翻过高冈的顶部,仍是向着远山渐逝渐远的山脊的暗影。一层一层明暗有致的山脊的鳞片,俱在那最高峰的暗影之下,做着卵翼之侧的休养生息。上行吧,那清凉寺的钟声,正在暗影的深处一搭接一搭地释放它那极具磁性的波声呢!冬阳温暖不了高冈顶部的冻树,冻树的叶子自己演变成冬阳的颜色。扑棱棱的,在穿林而过的清凉的风下,密集的冻树站成一排清辉的影子。有拉货的双排座小卡车从那山下的坡道攀爬而上,有赶集的电动车从那深处的暗影中逶迤而出,也有做工归来的弯梁嘉陵摩托车后座绑缚泥瓦的工具突突突地越岭而去。看不见徒步而走肩扛手提的乡邻的时候,恍然醒悟这清辉下的乡村,已经不是早些时的那般影子了。

早些时的那般影子,清凉寺的钟声该还知道;早些时的那些故事,清凉寺的钟声肯定知道。然而清凉寺呢,还在那些层层叠叠的暗影深处吧?臆想中的青砖黑瓦的屋宇呢,在那青黑的暗影深处应该又增一份青绿的苔痕了吧?丝丝缕缕的喑哑的钟声,从四围的群山之列,一起奔袭我这日渐孱弱的两耳的鼓膜,在冻树林的间隙里,在巴根草的枯叶上,我沉湎于清凉寺的钟声了……

最终没有见到清凉寺,最终没有手抚清凉寺古旧的钟,最终也只是在枝叶纷披的岩松的末梢,听到一声细细微微地直指灵魂的波荡的磁音,打湿我这镜片以内小小的一片开阔的视野。而清凉寺的钟声,分明还在那墨色的背影之下,一点一滴地四散开来,扩充了这远远近近四围的青山,以及青山之下这个叫做四顾墩子的边陲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