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龄
我一直以为,美好的地方一定是养脚的地方,诗意的城市应该是漫步的城市。
在什么情况下,人们会心甘情愿地安步当车呢?除城不能太大、任意两点间不能太远外,还有两条:沿途空间应有舒适性和愉悦感,有魅力,不乏味;人的生活节奏相对舒缓,不焦灼。
一个城市是否对脚友好,是否对漫步发出了真挚的邀请,看人行道即一目了然。人行道在道路系统中的地位,直接反映出城市对脚的态度。而普遍的现状是:人行道的待遇太差了,较之宽阔的车道,它要么被忽略不计,要么被严重冷落和边缘化。不仅人行道受车道欺负,行人在车辆前也被迫礼让、退避、服从。
那天,我要到马路对面去,一个外地来的朋友正拼命挥手,可附近既无天桥亦无路口,我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跨越几十米天堑,最后招了辆车,从一个桥底下绕回来,跋涉了几公里,才和朋友握上手,真可谓咫尺天涯。
不可否认,长安街乃京城最伟大的街。我曾尝试在这条伟大的街上散步,发现它空阔嘈杂,油味呛鼻,让人心烦意乱不说,且树稀荫小,不便停驻和小憩;它虽建筑林立,但万象实为一景,枯燥无味,缺乏细节。而且,其笔直、宽阔,决定了它只适于游行和阅兵,不支持个体的散漫和自由。
在北京,真正对漫步发出邀请的是胡同。其一砖一木都有体温,元素鲜活,细节密集,所遇之人也有趣……重要的是,你能与它对话,一个门礅、一副春联、一棵槐树和一窝喜鹊、一丛墙头草或一只流浪猫,都是一个有趣的信息体。而长安街,你就没法交流,它根本不打算和你平等。那些威风凛凛的建筑体,阴郁僵冷,只接受瞻仰、服从。
琉璃厂、大栅栏,本为京城中最为活跃的市井,但整饬葺新后,野性和生趣没了,故事与传奇没了,民间性和平易感也没了……总之,有意思的人和事都没了,甚至比不上潘家园和报国寺的地摊,后者更有张力和弹性,更有潜伏的江湖能量。
当走路成为一件乏味的体力活,兴致即衰了。人行道的物理性能再好,也只能是运动一下筋骨,寂寞而出,索然而归。在广州、厦门和泉州的老城,我与一些残破的旧骑楼邂逅,它们身处繁华,临街倚铺,探出一溜檐廊来,可遮风避雨挡晒。它处处体现出对行人的召唤与体贴,可谓关怀备至,非常温馨。
北方的林荫道、风雨亭,南方的骑楼、廊桥,都是漫步文化的产物。
或许是车马稀少之故,祖先在建筑构造上极其呵护行人和散客。现代场馆则相反,停车场的设施为一流,但一个过路人休想从建筑中得到任何免费的好处。
给双足一个有力量的落点吧。脚,是要用来走路的。否则,从肉体到精神皆有“失足”感。
(据《咸阳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