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顺
第一次见到老人还是在七八年前,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申城还没有完全从酣梦中醒来,偌大的老东关菜市场只有几个远道赶早的菜贩,他们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热干面,一边用扎了眼的矿泉水瓶熟练地向刚摆上摊的各色蔬菜喷着水……
在菜市场西口,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引起我的注意,他一身地道的农民打扮,面容慈祥,精神矍铄,面前篮子里、地上摆满五颜六色的花草,那花草着实给有些紧巴的菜市场注入了些许生气。走近花摊儿,花香伴着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这些花儿一看就知道是原生态的,瘦精精的,没有一点范儿。既不像温室花棚的花儿丰腴,更不像街市花店的花儿妖艳,每束花都像刚从花地里刨出来似的,充满了精气神。
老人、卖花、菜市场,似乎不沾边的影像串在一起,像谜一样在我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后来的几年里,我经常在申城的马路边、小街口、学校旁看到老人的身影。老人已进入耄耋之年,身子骨依然是那样硬朗,依然是一脸的慈祥,依然是提着他那带着泥土的各色花草的篮子。
一次散步,我路过市三小门口,又看见这位老人,面前摆着花篮,篮里还有所剩不多的剑兰、月季、栀子花、康乃馨等时令花卉。我好奇地走到老人身边,问个究竟。老人说,他祖辈住在现在的羊山新区,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从小就喜欢花儿,无论战争年代,还是在困难时期,即便在宁要社会主义草,也不要资本主义苗的文革时期,他除了在房前屋后偷偷种些金银花、夜来香、蔷薇外,也会在生产队偏僻的田边和塘埂上种一些指甲草、马齿苋等生命力顽强的花草。粮食关,就是这些花帮他们全家撑过来的。花是他的一生缘,是他的命根子,他无法想象,没有花的日子怎么过。
老人种花、养花、卖花,全然不在意能换来几个油盐钱,而在于享受整个过程。在他眼里,无论名贵的还是普通的花儿,都是他的孩子,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那绽放美丽和清香的花儿,使这个原本冷漠荒凉的世界五彩缤纷,也让他暮年的生活充满快乐。
时间久了,每种花的特性老人都能说个子丑寅卯。经老人一摆弄,各种花的功效都能发挥到极致。玫瑰、金盏菊、萱草是上好养颜食品,凉拌、炖汤俱佳,经他烹调出来的花食品,色香味让人垂涎欲滴。老人从小采过药,知道百合、海棠、山茶等许多花皆可入药,家里时常备些自制的花药,街坊邻居有跌打扭伤、头痛脑热什么的用了他配制的花药,不仅好得快,而且还没副作用。老人还从白兰、茉莉、晚香玉等十几种自家种的花里提取香料,经过调制送给左邻右舍的大人小孩,老人家里家外一年四季花香缭绕。老人打小就做得一手绝佳的桂花蜜,一到八月桂花遍地开的时候,十里八村不少乡邻三三两两地到老人家登门品尝、讨教。
自古以来仁者寿,心中有花、身无旁骛的人却亦乐亦寿。看看老人篮里的花,品味老人一生与花的不解之缘,不免让我顿生感悟:一个人不受外界干扰,与所爱相伴一生,坦然而乐观地面对艰难的生活和多舛的命运,这是何等美妙的人生境界,又是何等甜蜜的生活品味。
我想这位老人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