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卑微了苍茫的承诺,我看见一条黄色大道。一条黄色的大道,铺满月光和油菜花的幽香,麦浪般的从江南直达塞北……

我的笔端犹疑不定,我不知道用什么来装饰和遮掩历史的轻率与肤浅,躲躲闪闪的目光在羞愧逃避中失去了理性的庄严和诗性的华美。惟有长江水滚滚东逝,诉说着一去不复返的日时。

我哄然坍塌。秭归的油菜花金黄了我的泪眼,那片水发出了啸叫和喧响,于是我与你有了共鸣。哦,那一种千年的融入和淹没无需表达,那一种痛彻肌肤、回荡天地的吟唱无需表达。在遥远的时空里,水泊着宁静缓缓退出,一块幸福的高地悄然升起:漠天、瀚海、草原、雪山。12年,无边岁月。

正如孔尚任通过文字的艰难跋涉靠近了李香君和侯方域,我通过旋律的苦难飞翔抵达你的生命之岸。毫无疑问,岁月将你劈成两半:一半留在汉地,一半扎根在茫茫的漠天瀚海。也许,你犹豫不决过,但你的心中充满了向往和梦……

你凝望的目光,犀利而决绝,义无反顾地奔向天涯;天涯之外的天涯才是你的归宿,而汉宫——那个曾经禁锢你的美丽和容颜的地方被你狠狠地抛在身后。群山簇拥着你,蓝天上的白云在召唤你。马蹄达达、驼铃铿锵、雁鸣萧萧。你以19岁少女的果敢和纯真感受着塞外的高古与豪壮、苍劲与健美、沉雄与粗狂、清晰与深邃……淋漓尽致。

你思虑深邃,行为豁达,让后来的无数美人景仰汗颜。一位元朝的才子日夜怀想着你,当他泪流满面醒来时,耿耿难忘梦中细节,挑灯写下《汉宫秋》。

江南的秭归香溪环绕,林木丰美,出过大诗人屈原,又孕育了你。你本是山野间自由自在的女孩子,一道选妃的诏令,将你带入汉宫。16岁,美且娇惯。你满腹的少女矜持,优雅地行走在花枝摇曳的姐妹间,既不肯取悦谁,也不愿屈尊俯就谁。终有一天,你和“掖庭令”唱起了对台戏。“掖庭令”并非关键,在你和皇帝之间还横着一个宫廷画师毛延寿。他的画笔轻轻一点,你妩媚的容颜上便多了一颗“亡夫痣”!于是,“掖庭待诏”对你就成了一盘死棋,你只好在掖庭和永巷之间辗转。月冷风清,指尖在琵琶弦上诉说着冰凉。抬头望,汉宫月凛冽且高远,茫茫月色里长满了湿润的青草……生命有那么多选择,何必把赌注全押在一个男人的身上?你深知:今生今世注定要自己放飞。

黄叶落长安。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你在夕阳深处留下最后一瞥,便随着自己陌生的丈夫,驶向了茫茫大漠。一路上,马嘶雁鸣,撕裂你的心肝;你在坐骑之上,拨动琴弦,奏起悲壮的离别之曲。南飞的大雁听到这悦耳的琴声,看到骑在马上的亮丽美眉,忘记了摆动翅膀,纷纷跌落地下……

大约走了一年,总算到了婆家。初夏时节,水草丰美,马跃羊奔。沸腾的匈奴人热情欢迎你这位新“阏氏”。20岁的你与40岁的呼韩邪并辔而行,笑容可掬地检阅着自己的臣民。你嫁的男人称雄大漠,其心胸才智远胜那蜗居深宫里的刘元帝;你的臣民豪迈、坚毅、真诚、坦率,有着昆仑山一样坚挺巍峨的脊梁。

昭君啊,你不负韶光,无悔选择。

千年之后,一个落魄文人在狱中写道:大汉固然繁华,与你何干?如果你留在宫中,最好的结局不过一个被汉元帝偶尔玩过的普通宫女而已;而汉元帝在你远嫁后的当年就撒手西归。按照汉朝制度,你将守着灵枢,老死坟园,过着“活死人墓”的生活。事实上,你嫁给呼韩邪单于,成为匈奴单于最宠爱的妃妾,你的花容美貌和青春活力才得到爱情的滋润,你的苦命琴弦才绽放出了不谢的花蕾……

雁门关外,你的生命之树在那一刻蓬勃苍绿、繁花似锦。

细软的黄沙抚摸广阔的苍穹,爱情的帐篷灌满了温柔的星光。

你在草原上仰起明净的脸,那笑容让汉家青史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