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我才10岁,认识了快乐彼得——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那年夏天,我出远门到姑妈家去玩,从瑞士北部的家乡到了瑞士南部阿尔卑斯山脉里的底申蒂斯村。
底申蒂斯群山环抱,白雪皑皑,景色很迷人。我初到一个地方,难免有些孤独和寂寞。一天,我用木板做了一个小水车,一个人拿着它到村外的小山涧去玩。我把水车用两根树枝架起来,放在山涧上,然而总是不成功,小水车不是被水冲走,就是轮子转不动。
这时,我发现身后站着一个僧侣。
我是个自信的少年,很想在陌生的僧侣面前表现表现,让他看看聪明的城市人能做些什么。尽管我一次又一次地做试验,还是不成功。那个僧侣走到跟前,他用沙子和小卵石筑成一道水坝,然后把水车放进去;小水车依旧犹犹豫豫,不肯转动。僧侣皱一皱眉头,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绿色把柄、闪闪发光的小刀——这是我曾看到的最好的刀子。他眯缝着眼,用小刀将轴上的槽加宽、加深、削圆,再放入丫型树杈里。终于,水车转动了,优美地旋转,在淙淙的山涧里踏踏作响,水花四溅,像一个规则的节奏器伴和着动听的乐曲。
我感激地握住了他的手,用学生流行的礼节向他鞠躬,感谢他的帮助。
他说:“不用谢!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了他,并请教了他的姓名。
“Beatus·彼得”。他回答。
我们聊了一会儿水车,他邀请我到底申蒂斯修道院去,到他的小屋里坐一坐。我本来不喜欢教堂,那些紧裹的躯体,漆黑的走廊,阴森森的院落,特别是那深厚的、像铅块一样沉重的死寂,想起来就让人感到窒息。但是,面对这位慈善、友好的老人,我的心灵很快安静下来。我接受了邀请。
我随着他从高大的木门进去,便看见了一座壮丽辉煌的教堂,两个笔直的尖塔耸入云端,仿佛伸向天堂的梯子。教堂的前面是直直的走廊:宽阔、紧固、沉寂。我们爬上花岗岩雕琢的螺旋梯,走进穿堂。穿堂的两边,一边是装饰得古老、典雅的窗子,一边是成排的、仿佛隐匿着无限神秘的房门。最后,我们来到Beatus·彼得的房前。他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一切使我惊讶万分:阳光从天窗里倾斜而下,巨大的书架直接到天花板,狭窄的床上盖着一个薄被子。更奇怪的是房间里放着两架钢琴。
Beatus·彼得解释说,“我热爱音乐。因为,教堂必须保持安静,所以我又买了一架特殊的钢琴”。他走到一副键盘前说:“这是一架电子钢琴。我可以按照我想要的音量来弹奏。”说完,他坐下来,开始表演。
乐曲的旋律低得仅能让房子里的人听见,使人感觉这声音仿若来自冥界,来自遥远的天国,来自天使们温柔的呢喃……
中午,铃声响了,到Beatus·彼得得做弥撒了。他答应明天上午再去山涧边找我,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他告诉我,他是一个研究语言的学者,主攻古罗马语。古语是沉寂的、枯燥的,他常常要工作到深夜。为了探索语言演变的轨迹,他不辞辛劳,查阅各种古籍。然而,他最大的爱好仍是音乐。他把这两种爱好结合起来,策划了一场用古罗马语唱赞美诗的弥撒。这是个很新鲜的事。
我和姑妈都来参加了Beatus·彼得策划的弥撒,主教也不辞辛苦,长途跋涉,来到底申蒂斯修道院。牧师和助手们穿着华丽的衣服,崇敬地聚集在神圣的祭坛周围。一个多么令人激动、蔚为壮观的场面啊!他们用特别的声调吟诵Beatus·彼得在沉寂之海挖掘的、濒于消失的原始的赞美诗。我也跟着众人唱Beatus·彼得先生事先为我用德语译好的赞歌。
那年夏天,在我们最后一次散步时,我问到Beatus·彼得的真正含义。他告诉我,Beatus是拉丁单词,意思是“快乐”,所以他叫“快乐彼得”。多么美好的名字!
作为分别的礼物,他把那把我羡慕已久的蓝色小刀送给了我,我把它珍藏在裤子的口袋里,高高兴兴地跑到我们第一次相逢的山涧边,一个人欣赏了好长时间。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快乐彼得。
许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快乐彼得”曾给我一个多么重要的礼物,给我上了一堂多么宝贵的、让我终身难忘的一课。他的天才在于顺应现实环境;他既严格遵守修道院的清规戒律,又顽强地追求自己生命的乐趣。正如在堵塞哽咽的山涧里寻求小水车优美的旋转一样,“快乐彼得”在沉寂之海里探索、挖掘美妙的乐章。他的言行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艺术家,都是自己心中的天使。
——我们的快乐最终取决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