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想,高中时代是最值得回忆的,它往往是一个人梦想开花的时候。虽然我的作家梦是我参加工作之后才实现的,种子却是在那时播下的。

语文教材是作家播种的土地。高中语文教材,大都是名家名篇,其中文学作品占了一大半。如果没有作家,也就没有语文,如果没有语文,还能有什么?我那时很喜欢语文,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学语文的感受。每次打开教材,就像饿鬼扑在面包上。尽管学校规定,只许星期五的早自习读语文,但我每个星期至少拿三个早自习来读。课文中华丽的词句让我着迷,曲折的故事让我心动,丰富的哲理让我回味。我那时特别佩服课文中的作家,鲁迅、朱自清、欧阳修、莫泊桑……说实话,他们当时在我心中,都不是人,全是神。只有神,才会有如此的奇思妙想;只有神,才能写出这样的美文佳作。佩服之余,我开始大胆地梦想,梦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写出文章印在书里或者报刊上。教材是一片肥田沃野,字里行间,撒满了我梦想的种子……

教材之外,课外阅读材料一样让我爱不释手。记得老师曾给我们印发过房龙的《(宽容)序言》,里面的“无知山谷”至今让我记忆犹新。房龙创造的“无知山谷”,没有年代,也不知在什么地方,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一个象征,象征一种封闭、落后、专制的生存环境。这样的环境随处可见,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有;中国有,外国也有;落后地区有,发达地区也有。不管怎样,我们决不能掉进那样的环境里,更不能充当那里的“守旧老人”。我们要学会宽容,容许别人有思想的自由和探索的勇气,容许别人有犯错误的时候和改正错误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走向开放、超越和民主,也只有这样,才能“投奔陌生世界”,开创新局面,拥抱新生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房龙倡导的宽容精神,会影响我的一生。作文课是作家练翅的操场。书读透了,思维就会飞翔。“苔藓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每次写作文,刷刷刷刷,一刷就是满纸的胡言乱语。那时写作文老师不怎么限制字数,我私下认为,文章写得越长越有本事。为了显示自己的才华,每次作文,我总是像拉面条一样,尽量往长里拉。记得有一次,老师给我们出了一道作文题,叫做《歌唱伟大的祖国》。这个题目对我来说挺有号召力的,我心中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从下午作文课开始,一直写到天黑,直到上夜自习,我才很不情愿地完成“扫尾工程”。一不小心,竟然把三个作文本都写没了。老师评讲时,特意把我的作文拿来念了。他念了一本,又念了第二本,当念到第三本时,全班开始起哄,有几个漂亮的女同学还特意向我送“秋波”,弄得我浑身像蚂蚁爬一样快活。不过,老师念完以后没有作任何评价,只是一个劲地喝开水,整个下午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打那以后,同学们都不再叫我李胜志了,而是直呼我“李作家”。开始我有些不好意思,时间长了,我俨然真的成了作家,动不动还在同学面前摆架子——有谁想让我替他作文,应付差事,得请我一个烧饼才行。现在想来,在那饥饿的年代里,一块烧饼其实远比一篇作文实惠啊!我那时最憧憬的就是作文课,一次作文课下来我往往能收到五六个烧饼呢。

语文教师是作家成长的阳光和雨露。遇到优秀的语文教师,并不一定就能当作家;可是,想当作家,则一定要遇到优秀的语文教师。没有阳光的普照,种子就不会发芽;没有雨露的滋润,禾苗岂能长大。我打心眼里瞧不起那种一成名就忘记阳光和雨露的人。我高中时期的语文教师是朱时雨先生,朱老师为人朴实,爱岗敬业,学贯古今,尤其在作文教学上独树一帜。印象中,他喜欢“下水”,作文课上,他经常把自己写的“下水”作文拿出来反复宣读、品评,有时还让我们提意见呢。朱老师的示范作用,不仅从心理上消除了我们作文时的恐惧感,更重要的是让我们学有榜样。确切地说,我就是从朱老师那里增添了作文的勇气和兴趣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朱老师应该是我后来文学道路上的引路人。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作文上,我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到真枪实弹,一篇一篇地演练,都是在朱老师的引导下进行的。我还写了大量的课外作文,经常送给朱老师看。有一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我到朱老师住室请他指导作文,不料他正在下面条,还让我留下了吃了一碗。印象中,那碗挺大的,简直可以和陈佩斯的面条碗称兄道弟了。面条是用肉汤下的,多年过去了,现在想起来还口齿生香。吃过饭,他并没有急着指导,而是让我到他的书房里先听听音乐。我不好意思打扰他,就想起身告辞,他却扶着我的肩膀,把我推进了他的书房。听完美妙的音乐,我忽然茅塞顿开,作文思路一下子敞亮了。朱老师趁机对我说:“不要为作文而作文,首先是做人,然后才是为文。要多留意身边的人和事,要多下些课外功夫,要多观察和多体会生活中的美。”我后来才明白,朱老师这种“不教之教”,不正是在教我做人与作文的深刻道理么?遗憾的是,我如今也教了多年的高中语文,却未能培养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作家,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把那些有文学天赋的孩子扼杀在摇篮里了?是啊,残酷的高考,已使高中语文教学走向了标准化、模式化和死胡同,作家应具备的个性思维品质,早已荡然无存,这不仅是语文教师的悲哀,也是全社会的悲哀。一想到这种悲哀,我心里就长满了野草。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所幸的是,笔者的梦想不死,高中时代埋下的种子,于今已破土发芽。这些年,我在全国性报刊上,每年都有作品发表,诗集《笑容》、小说集《灿烂》等也相继问世。单从书名上,也许就可以猜出我对生活的态度。1995年我加入了河南省作家协会,2008年又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是啊,生活是多姿多彩的。面对现实生活,如何让高中时代的梦想之花一路盛开?我除了微笑,还能做些什么!在现实与梦想之间,我是一叶扁舟,是在现实中搁浅,还是在梦想中航行,这个问题一直像蛇一样缠着我。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高中时代的朱老师。朱老师多年前已经辞世,长眠在大别山深处一个开满桂花的地方。当年朱老师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我们。今天,我还想从他那里汲取前进的力量,还想从他那里领悟做人与作文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