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百花园 PDF版阅读

信阳日报客户端

一端在手 信息全有

想象之状‍‍(上)


陈峻峰‍‍‍

一切都源于我和墨子一个有关中原人历史南迁的写作考察计划。因计划外应朋友之约,多了几日大别山秋色之行,日程就有了改变。墨子由此诞生了他的哲理格言,其中有说,计划,是预定了的,让人多少可以想知。倘使提前做了功课,你便获取了那里的信息,某种意义上,计划的当天,你就已经出发了;而果然到了那个计划中的地方,你已丧失感性和敏锐,没有什么好奇的了。而改变,是毫无准备、完全的陌生和未知,抑或最普通的景象和事物,也会有倏然激励的效果。因此,意外,激发了文学的想象。

遗憾的是,我当时没有记住墨子说的原话。

现在的情状是,哲理还在,格言没了,就只剩下想象。时空已经转换,我们正行走到另一处。这个另一处,就是豫皖交界的固始县,我的老家,古蓼国之地。

蓼是生长在水岸、边地的一种草本植物,多个品类,我老家所常见的,乃水蓼和红蓼。红茎绿叶,花呈穗状,一串一串的,红白相间的色彩在梢尖随风摇曳,绿是嫩绿、红是水红、白是米白,妖艳极了;且成群、成片地疯长,旱涝无碍,生死不惧,展现一种强大生命力。虽为常见草木,还是令人不由得从内心发出赞叹。红蓼的籽是酵曲的原料,能酿酒。命为国名——蓼国,想必先祖有诗人气质,是一次触景生情的感染。又因蓼之谐音故,固始也成了廖姓发源地。蓼国最后灭于楚,又被崛起的吴国中原争霸、大举进击淮上吞并。战血粘秋草,征尘搅夕阳。十年经转战,几处便芳菲。山河破碎,生灵涂炭,那蓼仍旧自顾自地旺盛生长,忘情花开,就像我故乡这片土地上的人。

东汉建武二年(公元26年),光武帝刘秀封其妹婿大司农李通来蓼地为侯,遂改蓼为固始县。刘秀的意思是天下定、郡县安,其坚固从现在始;同时也希望他们之间的友谊如初心,坚固如初始。一代帝王的雄才大略和家国情怀,溢于言表。后来,“固始”一词就有了自身文化的延展,取“欲善其终,必固其始”意,成为固始对外宣传的统一表述。而到了唐代,固始便出了一位中华历史上的重要人物,他就是“开漳圣王”陈元光,闽南人及台湾同胞祀奉的“共祖”。

陈元光,字廷炬,号龙湖,河南光州固始陈集乡人,初唐著名政治实践家、军事家、诗人。年十三,领乡荐第一。总章二年(公元669年),随父领兵入闽。父卒,代领其众,平定泉(州)潮(州)间“蛮獠啸乱”,岭表悉平。还军于漳,事闻进正议大夫、岭南行军总管。垂拱二年(公元686年),上疏请建一州泉潮间,以控岭表,委刺史领其事。诏从之。进中郎将、右鹰扬卫率府怀化大将军,仍世守刺史。自别驾以下,得自辟置。后为蓝奉高刃伤而卒,时景云二年(公元711年)十一月。百姓哀号,相与制服哭之。权葬于绥安溪之大峙原。其生前建漳立州,开发闽南,功勋卓著,被尊为“开漳圣王”,所带去的五十八姓军校,其后代子孙,众多播迁于中国台湾和海外。郑成功、施琅、陈嘉庚等,皆为南迁固始人后裔。

其实这些,网上搜一下,就全有了。这让我一个固始人,在自己的家乡,立时尴尬。

对于一篇文章或写作者来说,你所描写陈述的对象,那些背景介绍,以及人物、事件、结构、积极的思想主题、首尾照应等写作要素和规则,你总避不开;尚在踌躇,就发现了你在这个全球化、信息化时代,想象,无处不遭逢尴尬。一方面,是想象建立在生活事实之上——这来自传统书写教义的情状;另一方面,是超越故事结构的文本创制在想象中的可能实现。而这必然呈现为两种完全不同的叙述和文字,但哪一种是终极写作和民众乃至民族阅读的需要,在现时代,我们多多少少有些慌张和盲目了。

不难发现,确有一些作家当下仍痛苦于叙事方法的选择,这种选择时的犹豫被我称为“写作的刀刃”。直白一点说,就是你究竟是面对生活——文学狭义与概念化的生活来写作,还是面对内心写作;再直白一点说,你是物质的追逐者,还是精神的探险者;似乎还可以直白一些,你是泥实、是生活事件的描摹者,还是想象、是艺术真实的创造者?一切犹豫都由此生发开来,所谓当代诗人们曾有的“第三条路”、知识分子和民间口语写作的激辩和交锋,以及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学习模仿,都不过是一些企图和努力,让我们看到所有艺术形式在二者之间抉择上愈加无奈的奔突和焦躁。事实上,也绝非那么复杂,我们在直面现实与生活的同时,能否立足大地,融入时代,然后低下头来,返回内心,并遵从它,那里有一座富足的记忆与想象的矿藏,更深邃,更阔大,也更丰饶和辽远!

这个话题是在到达固始后的次日下午,我和墨子在固始银博大酒店的房间里的一次谈话所涉及的内容。日期和行程已不重要,那天下午,我们同时觉得,需要一次谈话。事后我们都很诧异,并不断回顾谈话的情境和心境,涉及的话题和内容,以及空间的光线、窗外隐约的市声、信阳毛尖溢出杯沿的芬芳,甚至我们坐在窗子前的身体姿势,还有我们以蓼国、陈州两种不同地方方言表达时的语气。

没有录音,没有记录,我们感到了谈话的充分、自由和幸福。

墨子乃豫东陈州人士,自认为是当代中国最后一位尚未沉沦的“先锋”作家,他小说里的“颍河镇”,间或具有“作家地理”的取向意义,并梦想成为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镇、马尔克斯的马孔多、鲁迅的鲁镇、莫言的高密、沈从文的边城或湘西。他的幸福,是他发现了我和他在文学和写作认知上的不约而同;我的幸福,是他作为“先锋”作家提供给我的经验和启示。那会儿我特想借用美国黑色幽默文学作家库尔特·冯内古特的幽默来表达:“我不能再过没有文化的生活了。”

是的,生活和写作,在现今,都极大地考验着我们对时代的认知能力、思维的创新能力、书写的想象能力,而想象力则直接代表着一个作家的生命力和创造力。世界反复被描摹过之后,作家是否能肩负起人文启蒙、原创、常识及思想史的继续述说,进而发现大地深处的灯火、人类精神的星空,以及爱、悲悯、美和真理,并找到呈示的形式和载体。那么,可以说,一个作家想象力空间的大小,以及对生活自觉和坚定的实践,还有胸襟和情怀、雄心和梦想,决定着我们和文学最后的广博和荣光。

我和墨子的谈话是在那天下午,下午肯定不是一天的开始,它是一天中的后半部分,是一本书的下卷,未必是故事的结尾,也未必是继续。因此,我们期望它是一个重启。但下午这个时段究竟具有什么象征意味,我做不出比喻。我只恍惚记得,谈话的最后,我们抬起头来,暮色微暗,仿佛从我们房间楼层的下面氤氲升起,悄然笼罩了我们。

次日上午,我们俩便站在了固始县陈集乡“陈氏将军祠”的门前了。从一处场景变换到另一处场景,那种人生遭际、惊诧、魔幻,如想象之状。粉墙、黛瓦、六棱格窗、活泼泼的石狮门墩、黑底的匾额和楹联,更有门前“月塘”清凌风水的映照,以及一塘仿佛用来听雨的残荷,全是江南写意的古典物格和韵致。只是祠堂院内的落花、秋树、碑刻、照壁、廊道、厅堂,诸多原因,有许多凄凉和冷清,也有一些凋敝和破落。我一个陈氏一族后裔,实在不想把它拿来再做文字呈现。

秋日乡间集市惯常见到的景象和繁闹,间或藏有更多生活的可能和意外,于是从将军祠出来,我们俩就消逝在那里了。我们各自去了木材加工厂,去了镇子上的邮政所,去了菜市场、杂货铺、小吃店,去了堆满了千奇百怪光碟、录像带、明星画报的地摊儿,还去了一个榨油的小作坊和深藏在一个窄窄巷道里的粗布染坊。一溜圈下来,我竟意外地遇见了很多还认识我的人,说起了我的父亲,问起了我的母亲。如何重返时间的迷藏和纵深,说来已是往昔,已是逝去,已是记忆和怀想。我父亲是在20世纪60年代末从北乡调回,被安排在陈集这个地方工作,后来母亲也调过来,在陈集小学当老师,我们家就居住在这座陈氏将军祠最后一排房子的二楼上,是父亲的“寝办合一”,委实拥挤了点。在那个年代,祠堂是封建“四旧”,多被砸烂和摧毁,这一处建筑却被留下了。乡政府把它作为办公区的一部分规划和利用起来,客观上保护了它。直到改革开放后,固始根亲文化兴起,这一处建筑重又恢复为陈氏将军祠,成为地方历史文化纪念地。这样说来,我于今兼以何种身份?寻根者、写作者、故乡人、客家、游子、陈姓后裔?我来,是来凭吊、拜谒、怀旧、追踪、辨认、寻找、认祖归宗?我真被人问住了,也被自己问住了。于是从集市的熙攘里匆忙回来,环绕“月塘”,若有所思,慢慢抬起目光,遥望不远处的安山,即浮光山,我知道那里还有一方大塘,就是“日塘”。如此,两塘碧水,古往今来,相互映照,便有了历史,便有了光芒。(未完待续)

温馨提示

本页面内容不允许直接阅读,请通过《信阳日报》客户端浏览查看。


扫描二维码下载客户端

您的IE浏览器版本太低,请升级至IE8及以上版本或安装webkit内核浏览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