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明
我家位于豫南丘陵地带,以种水稻为主。由于没有荒山,也就没有山柴,烧柴主要取自水稻的秸秆。每到收割稻子时,生产队长就会嘱咐社员们要把镰刀放低一点,不仅要做到颗粒归仓,还要尽可能地把秸秆全部收回家。水稻碾打完后,除了留下足够的稻草供耕牛食用外,剩余的全部分到农户,就连碾场碾碎的稻壳也分得一干二净。秋收结束后,生产队的稻场上除了矗立着几垛像大山一样的稻草垛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当你走到每个村庄前,都能看到生产队的大草垛与各家各户的小草垛相映成趣,成为昔日农村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常言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是第一位的。所以,那时的人们把柴火视作与粮食同等重要,并用“吃陈粮,烧陈柴”来形容一个家庭的殷实。粮食藏在家里,外人看不见,门前的小草垛就成为衡量一个家庭富裕与否的重要标志,也是最能吸引外来人眼球的显要物件,尤其是外村的那些待嫁姑娘。因此,门前有了大草垛,不仅衣食无忧,就连娶媳妇也不用发愁。
垛草垛是一项技术活,垛得好不好,也体现了一家之主的农活技能与日常生活是否讲究。垛得好,不渗水,不腐烂,且美观好看,还能引起外来人的关注。有些讲究的家庭,能把草垛垛成一件件艺术品:将稻草垛垛得像一座徽式小楼,将麦秸垛垛得像童话世界中的蘑菇房;把平时拾来的树枝、蒿草等整理齐整,与棉花秆、芝麻秆、豆秸秆等硬柴火垛在一起,留着冬天取暖或过年炖菜之用,又垛得像小木屋一样。人们每每走到门前,都会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伸出大拇指啧啧称赞。
我村人均耕地面积少,自然是粮少柴少。每当春节过后,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的米缸快要见底了,门前的稻草垛也渐渐地小了。粮食没了,可以找亲友借,或用瓜菜红薯对付着吃,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柴火没了,只有到野地里四处拾捡。每到冬闲或初春时节,男女老少一起上,田野里到处都是拾柴的大军。在我们那里,没有其他柴火可拾,只能去稻田里拔割稻时留下的稻茬,我们称之为拔谷桩。稻茬很短,露出地面仅有一两厘米,根部腐烂了的还好拔,那些没有腐烂的,往往把手勒得鲜血直流,也拔不出来。尚没等到立春时节,稻茬就被拔得一丝不留,整个稻田裸露着黄土。稻茬拔完了,又去翻草皮。所谓翻草皮,就是在露有草根的地面,连土一起翻起,用棒槌把土敲掉,拾起草根当柴烧。当时,在我们村,凡是有草根的地面,几乎都被翻了一遍,就连放牛也很难找到地方。
在没有山地的地方拾柴实在太难,也很辛苦。有些懒惰的人,就瞄上了生产队的稻草垛,动起了歪心眼。记得有一年倒春寒,下起了大雪,有一户较懒的人家,趁没人看守之机,去偷了生产队的几捆稻草。第二天早晨,看牛的老人发现稻草被偷了,就告知了队长。队长带着人,顺着稻草撒下的痕迹,找到了这户人家,发现其厨房里有几捆带着雪坨的稻草。证据确凿,他便招认了。为了以儆效尤,队里还专门开了一场批斗会。为了几捆稻草,这个人从此就背上了小偷的污名。
稻草金黄细软而蓬松,老人们称之为金条。每逢需要祭祀的节日,家里没钱买香火,就用稻草代之;家里有人感冒发烧,老人们就会挽个稻草把,让病人枕上。待夜深人静的时候,老人从病人枕下取出,在病人头上一边绕着,一边祷告。说来也奇怪,可能是心理作用,往往是老人把稻草把烧完后,病人也感觉好多了。同时,稻草还是铺床垫被的好材料。在豫南农村,家家户户都用稻草垫床,尤其是新下来的稻草,蓬松且富有弹性,垫上厚厚一层,胜于现在的席梦思。家里来客人了,没地方睡觉,用两捆稻草铺在堂屋地下,放上被子,问题就解决了。
回想起昔日的农村生活,稻草须臾不可少:一日三餐离不开它,晚上睡觉离不开它,耕牛越冬离不开它,就连老人寿终正寝时也离不开它。豫南农村有这样的一个风俗:老人临走时,不能死在床上,必须死在自家堂屋地下,因为堂屋属于正厅,死在正厅里,才能称之为正寝,这也体现了对生命的尊重。老人病危时,孩子们看他快不行了,就要在堂屋地下铺上两捆稻草,将老人移到堂屋,躺在铺好的稻草上面。家里若是没有,就是借,也必须借到。即使是在秸秆被遗弃的今天,家有老人的,也要备上几捆,以备不时之需。
今天,燃气代替了柴草,机器代替了耕牛,稻草悄然退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昔日的稻草垛不见了,农村环境变美了,也把广大的农村妇女从灶门前解放出来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可是,几千年以来,一直造福于民的稻草,今日却成了烫手的山芋:收回家里,耗时费力,处理无门;埋在田里,一时腐烂不了,影响农业生产;就地焚烧,既简便,又可以肥田,但污染环境,危害很大,政府禁燃。于是,焚烧与禁燃已成为农村工作的重要矛盾,也成了农民与农村基层工作的一大负担。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它不被遗弃,继续为人类发光发热。
秋收时节又到了,我漫步在稻浪翻滚的田野上,看着金黄的稻穗低垂,内心充满了丰收的喜悦,也期冀着稻穗下的秸秆不再困扰着人们,有一个继续发光发热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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