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华

四渎之一的淮河发源于桐柏山太白顶。自古以来，信阳人都是把淮河当作母亲河的。浉河是淮河的女儿，小城人爱浉水，也爱淮水，是浉水和淮水共同养育了这一方黎民百姓。

我定居小城后，喝着甘洌的浉河水，觉得像家乡的水一样甜。我的家乡也属于淮河流域，我那儿的河也像浉河一样，是淮河的另一条重要支流——发源于大别山的竹竿河。她们都是淮水的女儿。

于是，就特别想去看看桐柏山的淮河源。但一直没有机会。终于，在1988年，第一次去了淮河源。

那是一个春天的星期天，春光明媚、鸟语花香。来到太白顶北麓，山峦叠翠、云雾缭绕，陡峭幽深的溪谷、高耸入云的古松、众多的瀑布……让我兴致大增。据说诗仙李白在桐柏山写下过“寻幽无前期，乘兴不觉远”的绝句。这儿，确是一条幽静美丽得让人一点都“不觉远”的山道。

山上有水帘洞，沿着石阶攀缘而上。我那时才二十七八岁，从小在山里长大，练就了爬山的本领，抱着女儿爬上去时，并不觉得累。洞口被山顶倾泻而下的瀑布遮盖，就像是垂挂着一道珠帘，据说这就是“水帘洞”了。冬季极冷时形成冰挂，就能看到明清以来描述的桐柏八景之一“水帘挂雪”奇观。进入洞中，凉气袭人，恍若秋冬。水帘洞周围随处可见小瀑布，有的似珍珠洒落、有的如白练飘舞。溪水旁建有小寺，与周围的自然风光非常和谐地融为一体。我在叮叮咚咚的滴水声中，却感受到了一种宁静与祥和，这确是一处胜景。

我终于来到了淮河的源头！心心念念的淮河源！

春天的水已不那么冷了，泉水晶莹透彻，潺潺流淌，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点点金光。大家用山泉水洗手，洗脸，又双手捧着喝，甘泉入口，顿觉神清气爽，这可是被茶圣陆羽评定的天下第九泉啊。

淮水沿桐柏山奔腾而下，在浉河区、平桥区东行二百余里后，入罗山县境。旧志对境内这段河的记载是：“邑境距发源处不远，河底皆细沙，每逢山洪暴发，两岸泛溢，漂没田庐人畜，雨止即渐消。深由三尺以至五尺不等，仅可通行竹排及小船。游河上游带泥，下游尽沙，深不过二尺，竹排可上驶至吴家店，其余各河则更甚。”我在编纂《游河乡志》《吴家店镇志》时了解到，当年的游河和吴家店的集镇，都是商业比较集中的地方。那时，这两个集镇是食盐的集散地。每次从淮河运回的盐，从唐河、桐柏西边一带过来的盐排，一趟就有三四十个。这让人想象得到，当年处在淮河边的游河、吴家店街上该有多么繁华。

举世闻名的淮河，离我所在的小城虽说很近，但至今，我也没有沿着河边走上十里八里。我曾在淮河的多个河段，仔细观赏过淮河的美丽。那河床之宽、河水之浅，河滩树木苇草之秀，都让我不敢想象她曾经是一条黄金水道。

古时候，从北边来信阳或从信阳往北边去的人，都得坐船过淮河，官渡就设在长台关。邑人郭际雍有“淮涨长台下，客途荡渡舸。胎簪来白浪，泗水接洪波”的赞诗，清代信阳知州张钺也有“临涯呼野渡，桐柏发源长。涨急篙能没，波丰苇可航”的吟哦。不难想象，那时的淮水是比较丰沛的，夏季淮涨时，水高浪急，篙能淹没；平时风平浪静，温顺可人，就连河边的苇草也能当渡船过去。想象坐着苇草过河，水作琴中听，苇为舟自游，就觉得好浪漫，也好有诗情画意，再就着碧波掬饮几口清澈见底的河水，该有多么惬意啊。

淮河发怒时，惊涛咆哮，浊浪排空，滚滚滔滔，万里奔腾；温顺时，水面琉璃，波光倒碧，轻浪回风，欲皱还休。在早春，“淮流冲古岸，沙店倚长台”；在深秋，“岸峰过雨碧，沙树著霜丹”；在寒冬，“独立觑清波，皎皎生明月。”夜晚的淮水又是一番景象，“旅泊清淮夜，扁舟怯独行。风钟半沦灭，水月共微明”，似乎有《春江花月夜》那种幽美邈远、惝恍迷离的寥廓与宁静。

站在长台古渡口，徜徉淮水之畔，苇草、古渡犹在，轻舟、艄公，只能任凭遐想了。我仿佛看见何景明临水幽思，看见马录轻舟徐来，看见王延相邀月夜渡；我仿佛看到一个雨后初霁的早晨，一叶扁舟载着李梦阳从这儿渡淮入申。穿越悠悠时空，又仿佛看到楚国的顷襄王、鲁国的孔子、大唐的姚崇……在这淮水边上“临涯呼野渡”“客途荡渡舸”。

然而，这条河也给两岸的黎民百姓带来许多灾难。根据《游河乡志》记载，仅20世纪，游河一带发生的大洪灾就有20余次。

让淮水安澜，是沿淮两岸居民一直以来的梦想。

古时候，先民们把淮水安澜的梦想，寄托于龙王。两岸百姓在游河乡高塆村尧冲的半山腰上，建成一座名叫祝佛寺的寺院。祝佛寺三面环水，那西来的淮河和游河，在这儿的山北侧相汇。每当大雨滂沱，雷鸣电闪时，这儿总是波涛滚滚，宛如巨龙咆哮，巨大的洪水冲至寺院的山峰前，就会陡涨三丈，数旋之后，又急落三丈，仿佛是两条巨龙在这儿拜谒佛祖之后，急急领旨而去。人们都说这是“二龙朝佛”。然而，朝佛之龙，并没给淮河两岸带来安澜。

多少代人期盼着，期盼着，滔滔淮水啊，你什么时候不再发怒咆哮呢？你什么时候真能安澜下来呢？

终于，这个梦想，因一座大型水库——出山店水库的动工兴建，神话变成了现实。

那个期间，我一直在游河和吴家店一带收集两部乡镇志的资料，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每次，当我远眺水库大坝的建设场面，或是慢行在护河堤上时，我想象着水库建成后的样子，那两条苍龙在祝佛寺“朝佛”之后，咆哮着奔腾到这儿时，它们终于不再桀骜不驯，会乖乖地待在这儿，绵和下来，温顺下来；会变得像少女一样羞涩，像恋爱的姑娘一样缠绵。

2021年12月30日，承载着几代水利人梦想的出山店水库——千里淮河第一坝终于竣工蓄水，淮河干流上游唯一的大（Ⅰ）型水库终于建成了！淮水流到这儿真的变成了娴雅的龙女，她住在这碧波万顷的水下，安分地守着职责，静候人类指令，造福下游的黎民百姓。

今天，湖光山影、碧波万顷、天水相连、青黛如染的出山店水库，是一个令人神往的休闲好去处。

淮水出山，信阳安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