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太国
原来我家里也是有茶园的,很大的一片茶园,我对那片茶园的记忆和我爷爷有关。
在老家新县苏河镇一个名叫灌木岭的偏僻山地。朝向西南的山坡上有一大块茶园,原来是村里的产业,因为管理不善,一片茶树死的死、枯的枯,村里商量后,就包给了我在灌木岭护林的爷爷。
爷爷他接手后,早早晚晚都泡在茶园里,把死茶树挖掉,重新补苗,个把星期就除一次草,茶叶带间总是干干净净的。茶树里面长的草,没法锄,他就蹲下来把野草一棵棵连根拔掉,就是被虫子咬了、野蜂蜇了,他也毫不在乎。他把除掉的野草晒干,做成茶树的天然肥料。他还割草沤肥,让我爸从粪堆里担来农家肥,然后细心培到茶树兜上。天旱了他甚至给茶树浇水,从山坡下的水塘一担担挣上来,然后一瓢瓢浇下去,真是比对孩子还耐心。在他的精心调理下,茶园不久就旧貌换新颜。茶树枝繁叶茂,精神抖擞,叶片显得非常青翠圆润,手感非常好!平时一脸严肃的爷爷,有时候还唱起山歌:“春风一吹茶叶尖咧/妹子们采茶哟上山哟岗咯/春风一吹茶叶尖/茶叶尖呀儿哟/妹妹们采茶上茶山/上呀么上茶山/采呀么采呀采头茶/采得春光装满篮……”
采茶是个繁重的活计,茶叶采摘的时节,爷爷、奶奶、我爸、我妈、我和两个妹妹全家齐上阵。不用说周末了,连平时上学的时间,早晨都起来得非常早。常常天还没亮,我和妹妹就被妈妈喊起床赶到茶园采茶。采摘到估计快上学了,才赶快跑回家扒几口饭,抓起书包,一口气跑到学校。中午、下午放学了往往也得赶到茶园帮忙采摘茶叶,直到天黑了,看不清茶芽了才能回家。“春茶苦,夏茶涩,秋茶好喝舍不得摘。”那时候我家里不仅采摘春茶,有时还采摘夏茶、秋茶,采摘时间长,一天下来又是上学,又是采茶,累得腰酸背痛的,当时不太懂事的我还颇以为苦,没有想到我和妹妹的学费都是这些不起眼的茶叶的无私奉献。
炒茶也非常辛苦,因为白天要采茶,往往放在夜晚。奶奶烧火,爷爷炒。那时还没有炒茶机器,开始家里也没有专门的茶叶炒锅,就在自己家里厨房炒。把做米饭的大锅洗得干干净净,爷爷从不在炒菜的锅上炒,说有油影响味道。炒茶非常讲究火候,所以灶间烧火非常要技术,只有细心的奶奶才能配合好一向精致的爷爷。家里厨房比较小,烟熏火燎的,爷爷即使光着膀子,常常也是汗流浃背。在锅里杀青了之后,爷爷还要趁热揉茶、甩茶,揉出叶子里的苦涩,把茶叶条形甩直。我和妹妹做完作业,往往帮他们择出茶里的大叶子、茶梗。茶叶炒好之后,放在炕栏上用文火炕干,等干的时候,茶叶就有细细的白毫了。那时候家里没有冰箱来保鲜茶叶,爷爷就把炒好摊凉了的茶叶装入一个大塑料袋子,用纸包两块木炭放里面,密封紧,高高地悬在屋梁上。可能因为爷爷炒的茶叶干,封存得好,就这么样保存一两年都不会变色变味。
在老家,由于爷爷的讲究精细远近闻名,为人又公正厚道,他的茶叶根本不用拿到街上去卖,都被湖北宣化的一个姓朱的老板提前预订了,并且朱老板主动给的价钱比市场上高一倍。他爽快地对爷爷说要是嫌价钱低还可以往上加。他还说,喝过我爷爷炒的茶叶的人连高级茶都不想喝了。有时候快过年了,朱老板带上两斤糖,来看看爷爷还留有茶叶没有。爷爷每一年都会留几斤家里待客,再给我姥爷和我大伯各分一斤,但朱老板死缠烂打:“我从您手里买的茶叶都被他们分走了,无论如何,老叔也要分一斤半斤的留着我自己过年喝,忙了一大年,也得享受享受生活!”然后扔下比平时还要高的价钱,千恩万谢,不等爷爷找钱,就掂着茶叶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爷爷炒的茶和现在比,也许条形上不及信阳毛尖主产地的“细直圆”,因为在偏僻山村,又不在茶叶主产地,名气更谈不上,但口感绝对好。我后来喝过不同档次的茶,但对爷爷炒的茶情有独钟,始终难以忘怀。即使是爷爷留给自己喝的大叶片子,泡出的茶汤也是色泽莹亮,闻一下清香扑鼻、喝一口容光焕发,一整天都精神饱满,满口余香,而且茶叶非常耐泡。
爷爷泡茶必用一把泥陶壶,这是他在江西工作的外甥专门送给他的,他一直视若宝贝。他每天早晨起来就泡半壶茶,出工前和回来必喝两杯,他用品茶的惬意神态,至今依然浮现在我的脑海。我从小胃不太好,肚子常常鼓气,喝一杯爷爷泡的茶,肚子咕噜咕噜响几声,不一会儿就好了,所以我对爷爷炒的茶非常有感情!
爷爷79岁那年去世之后,茶园因无人管理就荒芜了。朱老板感慨说,再也喝不上好茶了。我也是喝不到有着爷爷味道的好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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