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梅
小时,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看到草垛,远远望去,草垛像高高的城堡、像大大的草帽、像软软的绒球……一字排列在稻场上,成为村庄一道独特的风景。
傍晚,夕阳柔和的光辉投在草垛上,每一根草上都沾满阳光的气息。垛顶呈金黄色,侧面是稍淡的鹅黄,下半部分是浓烈的橙黄。草垛在地上投下了一个椭圆形的紫色阴影,格外温馨可爱。有时,我会扯上几根稻草,只为让它伴我走一段上学的路,那是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金黄的稻草在我手里舞蹈,长长的山路不知不觉就走完了。有时,我会藏在草垛里,任小伙伴到处呼喊,也不肯出来,那里温暖、柔软,就像母亲的怀抱。有时,我会背起一捆稻草去喂牛棚的牛。沉重的草捆压着我瘦小柔弱的肩膀,我闻到它淡淡的清香,那是来自田野、来自泥土的芬芳。
草垛,不仅受人们的喜爱,也是鸟类的天堂。好多鸟儿在上面啄食、展翅、跳跃。麻雀干脆把窝建在上面,还偷偷在窝里产蛋。玛瑙似的小眼睛,圆圆的像珍珠,机灵地探视四方,一旦发现风吹草动,便“呼呼”飞得老高。不久,你就会听到上面传来叽叽喳喳小麻雀的叫声。村中钱大妈的老母鸡丢了一只,村中寻个遍,也没找到,以为黄鼠娘偷吃了。不久,老母鸡从草垛里出来了,还领着一群小鸡。原来老母鸡偷偷产蛋孵小鸡去了。
草垛,是一家人辛苦一年的劳动成果,根根稻草凝聚着汗水,它显得那么温暖、朴素、醇厚。那些饱满的谷子已进入粮仓,将成为下一年的温饱口粮,稻草却守候着村庄,成为村民们的精神食粮。它见证着昔日的汗水与奋斗,辛酸与快乐,时刻召唤着村民,不要忘记勤劳、善良和坚韧的品质。有了草垛,才有村中父老一日三餐的芬芳和相濡以沫、生生相依的家园,才有农家院落的缕缕炊烟。草垛,把乡村生活熏染成一道永恒的风景,靠它煮饭生火、铺床取暖、喂牛。冬天,大雪纷飞,青草已枯。我家的那头老牛,只能蹲卧在牛栏里,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储满阳光的稻草,像在咀嚼着一年的慢时光。老牛仿佛看到了稻草的前世今生,那一棵棵挺拔的稻子在秋阳下闪闪发光。
稻子割倒了,在田野晒干,爷爷将它捆成小捆,我们几个小孩通常去帮忙,把散落的稻子理成堆,抱与爷爷,狭小细长的稻叶在秋阳下变得锋利无比,胳膊上扎了一道道口子,又痛又痒。再看爷爷,用膝盖抵着稻捆,使劲扯紧稻绳,汗水顺着脸往下淌,脖子上搭个毛巾,胡乱擦一把。稻谷全部捆好后,用两头尖尖的禾枪挑到稻场,由爷爷一捆捆码好,一层一层的,头对头,尾对尾,最后还用脚使劲踩严实。这时,旁边的草垛一夜之间簇拥而上,与我家草垛亲密呼应。
这是丰收的一年,村民们古铜色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个个也在较着劲儿比谁家的草垛大,我家的草垛年年在村中数一数二,隔壁二爷家的与我家不相上下。二爷高个,方脸,讲话声如洪钟,走起路来地咚咚响,一担能挑二百斤挑子,在山路上快步如飞。这样一位能干的父亲,儿女也是种庄稼的好把式。
他的女儿荷花勤劳善良,是种地的好手,并且生得眉清目秀,一头乌黑的秀发更添青春气息。荷花是方圆几里地的美人,适龄的小伙子都想追求她,可她偏偏看上邻村的马玉良。马玉良乃一介书生,人倒是帅气,但家境贫寒,家里兄弟姐妹多,还有一个常年卧床的老母亲。当时还不时兴自由恋爱,荷花只好利用夜里看电影为名,偷偷和马玉良相约去草垛。后来被村中有学问的先生称“草垛之恋”。月光下,两个年轻人说了多少情话,倾诉了多少心声,又许下多少诺语,只有草垛知道,草垛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人。二爷最后拗不过女儿,应了这门亲事。这对打破传统习俗的年轻人结婚后承包了茶场、鱼塘,发了家,致了富,终没有让二爷失望。
只是年迈的二爷和爷爷,常常在夕阳西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挪步到稻场,看一眼草垛。对于两个种了一辈子庄稼的老人来说,草垛早已成为他们生命中的风景,是他们最后的精神归宿。偌大的稻场,只有一两个草垛,种田的人越来越少,两个爷爷端详着草垛,眼里满是慈悲与感伤,那些青春的岁月已远去,那些草垛也正在慢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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