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松
老了爱回忆过去。进入腊月,老家的糍粑就成了我的最大乡愁,盼糍粑、打糍粑、吃糍粑等趣事儿就一幕幕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南方大米,北方面。过年时,北方蒸白馍,我老家光山是打糍粑。传说打糍粑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当时的伍子胥为了守城,把糯米蒸熟做成砖砌城墙;敌兵退后,士兵们便把糯米砖拆下来烤成美味的食物。由此,打糍粑成为习俗流传至今。
糯米出自脱壳的糯稻,糯稻因产量低价值高,就显得金贵。为了果腹,农人们只种少量的糯稻,糯米只用于五月端午包粽子,八月十五做汤圆,腊月廿三吃糯米干饭,给月婆子做甜酒,给小外孙做生日礼品——糍粑馍,和过年吃到美味糍粑寓意“发”。
糍粑还是农人们的一种便利食品,食用方式也很多:炸、炕、烤出的糍粑,鼓起来像个柑橘,外壳黄焦如金,内瓤白软如银,吃到嘴里既有脆香味,又有弹性的甜味;它和焖罐肉汤、甜酒汤搭配,既各有其味,又显出融合之美,味道更宜人;它煮在稀粥里,糍粑有嚼头,粥汤更加甜香;在火上烤一块,既香又解饥。因而就把过年能打上几甑糍粑,杀一头年猪,作为过上一个食物丰盛年的标配。
老家有一句俗话,大人望种田,小孩儿盼过年;还有一句俗语说,闲正月,忙腊月。进入腊月,父亲要赶集上店筹办香蜡草纸敬祖宗,还要将稻谷整成年米,将麦子磨成吃饺子的麦面,到豆腐坊做豆腐,用稻谷换年酒,用芝麻换香油。母亲要为一家老小忙着做新鞋和新衣服等。过了腊八,爷爷奶奶念叨着,孙子要新帽,孙女要红头绳和花花,老妈子要手搭,老头子要上好的烟丝和香茶。小孙孙急不耐烦地说,我盼着吃到新打的糍粑。大人们劝小孩子不要急,过小年打扫卫生贴画画,接着就请屠夫把猪杀,请网夫把鱼打,到了腊月廿七、廿八,你就等着吃糍粑。
打糍粑是极具烟火气和仪式感的活动。几户人家相约在一家堂屋宽敞、灶台大的人家里举行;打糍粑的人要洗澡,所用工具都要清洗干净,还要备好蒸糍粑米的松木劈柴。仪式进行中,蒸米的火要旺、烟要淡,并含有松质味。水烧滚后,将泡好洗好过滤好的糯米装入甑中,待甑顶升腾起圆气,熟糯米的香味溢出,有力气的男人就将甑抱到堂屋,把熟糯米倒进石质硾窝中,先由三人用木拐子将蒸米捣成半泥状,接着几个人就转换着举起20多斤的石硾,猛砸下去,蹲在硾窝边处的人,用湿手把没砸成的米泥向中间拽压,用湿毛巾展硾窝之边,待打成一个大黏团时,几个人就用拐子挑到已铺好米粉的桌面上,用擀面杖、木斗底擀拍成厚薄一样,方正与桌面一致,这一甑糍粑就打成了。第一户打好码上后,接着一户户地打和码,次日就可由上而下,一户户地切成块挑回家。
糍粑是刚打好的糍粑团子最有味道,接着是没用水浸泡过的糍粑,从水中捞出的就差些。小孩子嗅到蒸熟的糯米味,听到打糍粑的声音,不管天晴,还是下大雪就会冲出家门去要糍粑团子吃。乡村人讲互助、讲团结,不管哪家小孩来讨糍粑团子吃,都会慷慨地拧出一大坨拍成一个大团子放到孩子的手中说,时间长了烫手,快点回家和爷爷奶奶一起尝鲜打牙祭吧!打糍粑的仪式就这样氤氲着一处打糍粑全村乐融融的氛围。
过年用糍粑敬先人是神圣的事儿。除夕晚上,长条供桌上摆放有大米饭、熟肉、豆腐,几大块白糍粑码在供桌中心靠前,在桌上油灯、蜡烛火苗跳跃,炉中的香烟升腾中,银白色的糍粑显得非常亮眼。一家人围坐一桌吃丰美的年夜饭时,当家人就会说,要记住不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祖宗的护佑下能有这样好的糍粑,我们能过上这么丰盛的年吗?
正月初三开始出门拜年。拜年拜年,糍粑向前。拜年客人的食序安排是:客人进了家,桌上有瓜子,花生,茶水,香烟。先喝一小碗糯米花甜酒,再端上一大碗肉汤挂面和糍粑,正餐喝酒吃大菜,主食必上油炸或炕出的糍粑沾糖水,辞别时还要吃一碗甜酒煮糍粑,意思是让糍粑粘着你,甜着你,常来常往……
拜年吃糍粑花样多,吃糍粑的趣事也不少。如新女婿、老表来拜年,返家前要吃一碗甜酒煮糍粑,几个娘家嫂或几个表嫂,就将细白线缠在麻将大小的糍粑上,偷看新女婿,或老表吃时会不会白线挂到牙齿上,挂上了就嘻哈哈笑上一阵,没挂上就说他们是清水塘里的小乌龟,是个小滑头,也笑一阵子。在俏皮的笑声中,一方说感谢大嫂或表嫂煮的糍粑;一方说,糍粑挂没挂住牙,明年早点来,还吃甜酒煮糍粑……
再如,一些新来的外地干部、老师到了湾子里,安排工作或者家访,没排上正餐的,几乎都做出一大碗肉汤挂面和糍粑,让小孩儿排队领着他们到家说是喝口茶。这是礼仪必须去,不去就却了主人的情。这些外地干部和老师,不知当地有吃一些可留碗的规矩,连吃几家哪能受得了,在感谢之余,心中连连叫苦,被传为趣谈。
再如,用玩狮子的隆重方式给邻村人拜年,被拜年的人最佳的答谢就是给几块糍粑,寄寓着你们今年都大发的意思。在热闹喧腾的锣鼓声中,舞狮拜年的人群从村的东头进西头出,一户不能落下,这种方式叫“狮子拜门子”。狮子到,放鞭炮,这叫欢迎。狮子每到一户门口昂头摆尾,跳跃腾挪,甚是喜庆。玩到兴隆时,锣鼓声一停,便有敲大锣的领头人喊彩头,他喊一句,其余人应一句“有”,喊的彩头多是自编现挂的祝福语。如,狮子来了笑盈盈咧,“有”!这家门口一棵椿,“有”!人家椿树结椿子咧,“有”!这家椿树结金银,“有”!咚咚咚、哐哐哐,再拜另一家。偶尔也喊上这样的彩头——狮子来了把嘴炸咧,“有”!爱吃掌柜的供糍粑,“有”!掌柜的糍粑白又厚咧,“有”!儿子儿孙中探花,“有”!狮子舞到孤寡老人门口,彩头就变为:这家门前有口塘咧,“有”!塘水清清人寿长,“有”!狮子吃了一把香瓜子咧,“有”!祝贺老人喜洋洋,“有”!青狮来吵闹咧,“有”!咚咚咚、哐哐哐,这村拜罢去另村,一个上午拜不完,另一个上午接着拜,直至把邻村户户拜完方才收场。
舞狮人累并快乐着,不仅收获了几布袋糍粑,还收获了邻村人在相互尊重中加深的纯朴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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