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钧

1969年年初，我们春秋大队要在大队部办一个中国革命历史展览馆，以提高全大队干部和社员群众的无产阶级觉悟和革命意志。和我同时来到春秋大队的韩建国是开封师院艺术系美术专业毕业的，展览馆的泥塑和绘画部分由他来设计和创作，我是学历史专业的，讲解词部分由我来完成，大队党支部还从大堰生产队抽了一个叫黄庆华的社员来协助我们办理有关具体杂事。黄庆华人很聪明，性格活泼开朗，对人对工作都很热心实在，是一个讨人喜欢的青年。

有一天我和黄庆华闲聊天，相互交流自己的基本情况。哎呀呀，这可真是不说不知道，说起来太奇妙，我俩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一下子让我俩高兴坏了。我从郑州来到大别山区的这个村子，竟然会遇到这么奇巧的事，而且我们都姓黄，在春秋大队一千多户人家唯有他一家是姓黄的。从此，我俩在一起的时候不自觉地从心底里亲密了许多。

为筹办展览馆我们三人忙乎了半个多月，其结果不用说是办不下去了。三个人就想办一个“中国革命历史展览馆”？别说我和韩建国都是刚离校的学生，就是两个大教授一年半载也不一定能完成这个任务。不过这半个月对于我却有了一个意外收获，就是结识了黄庆华这样一个好兄弟。

时间很快到了1969年冬，春秋大队组织全大队主要劳动力在一个叫小张冲的地方修建一座小水库。春秋地处山区，十二个生产队分散在方圆十五里范围内的无数个山冲里。为了赶工程，大家都是天不亮就吃了早饭，天亮时就赶到工地干活，日落西山收工，到家时天已全黑了。

那天已是傍晚的时候，我和我们毕楼生产队的人正收拾工具准备收工。黄庆华忽然跑了过来，把我拉到一边，在我耳边小声说，今天到我家吃晚饭。他看我一脸不解的样子，也有些不解地说，你忘了今天是啥日子啦？今天是咱俩的生日呀！这一下提醒了我，是啊，只顾忙工程，也不知道过到哪一天了。他抓着我的胳膊，拉起来就走，说，妈妈已经做好了饭，等着咱们。

黄庆华的家位于大堰生产队最南边的一座小山脚下，四间正房，二间偏屋，土坯院墙。我俩刚推开门，他的爸妈就从正房迎了出来，看来二位老人家早就守候在那里，等着我俩回家。正房靠着界墙的火塘里，一个大树疙瘩燃烧得正旺，使得屋内也暖洋洋的。

我向二位老人问了好。老妈拉着我的手问候我的爸妈身体可好，问我在这里的生活习惯不习惯，问我在工地干活是不是很累。老爹一脸微笑，搓着两手慈祥地瞅着我。我一下子感到全身上下都热乎乎的，不只是因为室内暖，是我的心里感到特别的暖，仿佛眼前站立着的就是我近二年没能见面、做梦都在想着的我的老爹老妈。

黄庆华端着一只冒着腾腾热气的大海碗走过来放到我身边的方凳上，掩不住兴奋地说，爹妈说了，今天是咱俩二十五岁生日，不把你当客待，不弄那几个盘子几个碗，就按咱们春秋的规矩，过生日就吃这个。又神秘兮兮地说，不过只有过十二岁生日时才能吃上这个，你十二岁时不在咱家，爹妈说今天要给你补上，今天我算是沾了你的光，再享受一次。边说边把我按坐在火塘边的木椅上。

我端起碗，那个香好像是一下子就传遍了五脏六腑。那只海碗虽然看着很大但我并不怯它，不过就相当两个碗大，我在工地上一顿可是要吃三大碗米饭呢，但是看到碗中高高堆起的是汤圆，周围还漂着厚厚的一层油汤汁，我犹豫了，担心吃不完。作为客人，如果不能吃完剩下个碗底子，岂不是太难为情了。黄庆华也端了一大碗，在一旁不停地撺掇，吃吧，没多少，我还不够呢。

两位老人坐在我身旁，那慈爱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我，老妈还不停地念叨，你爹你妈今天也一定在想着你哩，你要是在他们身边，也会好好给你过这个生日的。在老人家深深爱意的鼓励下，还有那难以抗拒的美味的引诱，我拿起了筷子。

老妈的厨艺真是太棒了，这肉汤煮汤圆闻着诱人，夹一个送入口中更是好吃得不可言状。可是刚吃下去一个小窝窝，再看看下面，一下子把我给惊呆了，原来这碗里只有堆在上面的那个帽帽是汤圆，以下全是大肉块。罗山县的大块肉在整个信阳地区都是有名的，不仅烹饪方法和程序考究，还讲究块头要有差不多巴掌大，并且肥的宜多，瘦的应少，先用大火在铁锅中爆炒五分熟，再倒进砂锅，加入事先备好的具有各自特色、秘不外传的汤汁和调料，放进灶膛内慢慢地炖。

这一下我可真的是难以动箸了，不只是这碗里的汤圆大肉块量太多，还因为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时的农村各家大都不富裕，像这样的饭食他们一年到头也难得有三两次，我和黄庆华也仅仅是朋友而已，并没有给他家有啥贡献，受如此这般厚爱，我这是凭的什么呀!老爹看出了我的心思，缓缓地说，娃呀，别为难，能多吃就尽量多吃点。庆华回家常说，你在工地一人拉着一大车土上大坝，比劳力们干得还欢实，出那么大力，不多吃点咋行？我们早就听说你在楼上(我所在的生产队叫毕楼，春秋人习惯地叫楼上)是重活、苦累活都是抢在前面，还自己拿钱在田里搞科学试验，提高粮食产量。你是国家干部，有国家给你发工资、粮票，你图的啥？不也是为了咱们春秋能搞得更好些？别见外，咱们是一家人，你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像和你爹妈在一起一样，高高兴兴地过这个生日。老爹说着提高了声调，朗朗笑着说，真吃不完那也好啊，那是个好兆头，咱们庄稼人家常常盼的不就是个吃不完嘛！最终，这一大海碗美食我没能够把它吃完，剩下了一半，我把它轻轻地推到黄庆华的面前。

离开黄庆华家的时候，二位老人家把我送到大门外，一遍又一遍地交代天黑路上要小心，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今后干活要悠着点，别累坏了身子骨，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要我有空闲了多来家坐坐。我怀着满满的感激之情，揣着暖心的父爱和母爱，迎着冬夜的寒风和手电筒光柱里飞舞的雪花，走上返回毕楼住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