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明
芒种,谓麦类等有芒作物成熟,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谚语云:“芒种忙,麦上场;芒种忙,快插秧。”也就是说,在这个季节,既要忙着收麦,又要忙着插秧,抢天夺时,不分昼夜,可谓真忙!农民朋友们虽然辛苦忙碌,但心里却充满着喜悦,因为,这既是一个收获的节气,又是一个播种的节气,它收获的是沉甸甸的果实,播种的是一片片绿色的希望。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农业科技水平低,粮食产量不高,每年分得的粮食只能勉强度日,过罢春节,家里的粮食也就所剩无几了。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里,农民们只能用少许的米面就着青菜过活。春耕之际,白昼渐长,农活又重,饥肠辘辘的农民们望着绿油油的麦苗,掰着手指头算计着小满和芒种的日子。小满过后,麦粒渐满,农民们望着灌浆饱满的麦穗,仿佛嗅到了白面馍馍的香甜,每天都要到麦田里看望几次,一直把青翠的麦穗看到金黄成熟。
芒种节气快到了,人们开始平整稻场,将裸露在地面上的石子砂砾拣出来,然后碾平轧实;把割麦用的农具拾掇出来,将镰刀磨得锃亮;把石磙套上木框子,并使其结实灵动;整理好木锨、木杈、扫帚等农具,使其用起来得心应手。万事俱备,只待新麦上场。
饱受春荒煎熬的人们,有些急不可耐,天天要到麦田里掰着麦穗看看,并择出几颗成熟的麦粒用牙嗑嗑。终于盼到麦子熟了!队长一声令下,村民们兴高采烈,手持镰刀,顶着烈日,奔向金灿灿的麦田。镰刀在烈日的辉映下银光闪闪,麦秆随着嚓嚓的割麦声顺势伏下。顷刻间,一片荡漾起伏的麦浪变成了一幅偌大的金色地毯,整齐有序地铺盖着麦田。麦芒刺红了人们的皮肤,手掌也磨出了水泡,但人们的脸上还是挂满了幸福的笑容。刚刚割下来的麦子,经过烈日的一阵暴晒,人们就迫不及待地把它送进稻场碾打。 经过几番的碾打、翻场、扬场,顿时,一座小山似的麦堆就展现在人们眼前。伴随着生产队会计“啪啪啪”的算盘声响,小山似的麦堆瞬间就流进了各家各户。
是夜,生产队里几家磨坊彻夜灯火通明,前来磨面的乡亲排起了长队。为了让家家户户都能尽快吃上新麦,村民们相互商量着,每户先少磨一点应个急,待大家都能吃饱肚子后再磨。一贯瞌睡多的孩子们,也兴奋起来了,推起磨来很卖力,谁也不偷懒,为的是明天能吃上白面馍馍。吃上了新麦,美了胃口,填饱了肚子,乡亲们的精神也振奋起来了。
三夏是一年最关键的时节,学校也放了夏忙假,老师和学生们也投入到了抢收抢种的大军之中。我们这些学生虽然挑不起沉重的麦捆,但可以干一些两把手的轻活,诸如割麦、抱麦铺子、插秧、拔秧苗、挑秧苗、放牛、碾场等等。别看这些活不需要多大力气,但也很磨人。因为,这个季节雨水较多,必须趁着大好天气,把麦子收起来,否则,一旦遇到连阴雨,成熟的麦子就会在地里发霉变质,一年的心血就会付诸东流;再则,尽快把麦子收起来,可以尽早地腾出麦田插秧,适时插秧,也事关秋季的收成。所以,必须争分夺秒,白天黑夜连轴转。往往是刚放下镰刀,又去搬秧马;刚收完麦子,又要去碾场;刚下麦田,又去稻田;在大人们休息的间隙,还要去放牛。最令人难受的是,经常在睡梦中被大人叫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走到田间。
麦子进场以后,先要碾打几场,让人们吃饱肚子,其余的要垛上垛子,等稻秧插完后再来碾打。但麦子又很娇贵,必须趁干燥时收起,不能带有半点潮气,否则,垛上垛子,就会发烧变红,影响质量。所以,收捆麦子进场的时间往往是一天最燥热的时候。吃罢午饭,骄阳似火,热浪滚滚,人们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便随着队长的哨音,踩着发烫的地面朝着麦田走去。弯腰抱起一抱麦铺,如同抱起一团火,焦硬的麦芒扎得浑身通红,汗水流过,全身上下好像爬满了小虫,疼痒难耐。即使你穿上长衣长裤,它也会透过布匹,刺扎着皮肤。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咬紧牙关,有说有笑,妇女和孩子们抱得快,男人们便捆得快,不一会儿,一排排的麦铺子就变成了一捆捆麦捆子。此时,男劳力们又拿起冲担挑起沉重的麦捆向稻场奔去,妇女和孩子们就开始拾起落下来的麦穗。夕阳西下,人们踏着晚霞向村庄望去,只见那空旷的稻场上矗立起了一个个像小山似的麦垛子,一种快感又洋溢在脸上。
牵牛碾场是小孩子们的事情。看起来很轻松,实际上也很难熬。因为,麦粒在麦穗里长得比较结实,很难脱颖,也需要在烈日的暴晒下碾打。上午,人们把麦子铺满稻场,待烈日将其晒得噼啪作响时,我们这些孩子才牵着老牛,套上石磙,开始碾场。正午时分,烈日当空,也是碾场的最好时候。大人们都回家吃饭了,我们这些孩子们头顶烈日,踩着焦烫的麦秆,牵着老牛一圈又一圈地重复地走着转着,碾碎的麦芒随着热浪飘起,落满全身,与汗水搅和在一起,又是一阵更难耐的痛痒,用手一挠,就留下了道道鲜红的印痕。饥饿、高温、单调、重复、无趣、腿酸交织在一起,弄得人焦躁不安;老牛们拉着石磙,气喘吁吁,口吐白沫,有力的尾巴在身上不停地甩打着。我们不时地抬起头向村口望去,盼着大人们快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打着饱嗝的大人们。趁着大人们翻场,人和牛也稍事休息一下,我们在牵着老牛饮水的时候,就顺势跳进了池塘,那种凉爽痛快的舒服劲,到现在回想起来,也美在心头。
插秧虽没有割麦时的芒刺和燥热,但从大田的这头插到那头,也会让你累得腰酸腿疼。下到水田,两腿岔开,弯下腰,低下头,从两腿间朝后望,白茫茫一片,又宽又长,心中顿生畏惧,这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声,何时能插到头也!再说,我们这些刚学着插秧的孩子都插得很慢,常常被后来的快手们追上“吃葫芦”,又显得难堪。所谓“吃葫芦”,就是两边的快手追到你的时候,故意给你留下一道较宽的白田空间,然后慢慢地收拢,像一个白色的大葫芦,你独自一人慢慢地在葫芦里往前栽,往往会引来很多人笑话。如果是一个棒劳力吃葫芦,就很没面子了。我紧赶慢赶,使尽全力,好不容易栽到头,已是腰酸背痛,直不起腰来,就顺势躺到闷热的田埂上,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好舒服呀!”所以,农民们经常自我调侃说:“罪是农民受了,福也是农民享了。”因为,农民们往往在辛苦难耐的时候,会常常感叹一声,“真受罪呀!”在辛苦至极稍微得到歇息的片刻,或躺在田埂上,或纳个凉,或喝口凉水,又会自我感叹说,“好舒服呀!”这种“受罪”和“舒服”的感觉只是相对的,是坐在凉爽办公室的人们永远体会不到的。
芒种过后,当人们围坐在树荫下,品尝着香甜的馒头,看着茁壮的秧苗,心里美滋滋的,刚刚历经过的辛苦与忙碌也化作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所以,我敬畏芒种,我畏它的芒刺,也畏它的忙碌;我敬它给人们带来了丰厚甜美的果实,更敬它为人们带来了美好的绿色希望。
今年的芒种时节,我又回到了家乡。乡亲们都围坐在树荫下纳凉,有的在拉家常,有的在打长牌,有的在打麻将,也有的干着各种各样的手工活计。我上前递烟问好,他们立即站立起来,倒水让座。我说,今年的芒种节不再忙了吧?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早就不忙了,割麦有收割机,耕田有旋耕机,插秧有插秧机,浇田是自动灌溉,除草有除草剂,什么农活都不需要人干了,现在的农民比你们城里人还要舒服自由呀!我望着他们那黝红的肤色和清闲的精神状态,连连点头称是。
我顺着机器的轰鸣声举目远望,收割机走过,一片又一片的金色麦浪瞬间就变成了一车又一车的麦粒;插秧机走过,一片又一片的白茫茫水田瞬间就栽上了一片又一片的绿色秧苗。
如今的芒种节,机忙人闲适。人们再也不怕麦芒的刺扎和忙碌的无眠,再也不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只有那可喜可敬的收获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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