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华

来过卡房的客人，都觉得卡房很美。弯弯山道，袅袅青烟。春天，黛山被软软的风，或酥酥的雨染得碧翠，如烟如雾，宛如空空蒙蒙的山水画；秋季，轻沾在树叶上的晨霜，把遍地的银杏叶涂成金黄色，恰似千万只黄蝶在凉爽的山风中轻摇曼舞……

从天台山、老君山脚下宛转而来的山溪，大大小小几十条。或宽或窄，或深或浅，连着或深或浅的水潭，水碧波清，鱼翔浅底。河两岸有许多的枫杨、乌桕、麻栎、青冈栎……河道上建有一些大桥，也有小木桥、石板桥、丁字石凳桥。那些不算大的民居部落，就建在七弯八拐的河道两侧，汲水而生，连水而秀。青砖墙，青布瓦，木格窗，石条台阶，石块路面。看上去有些斑驳，却留着岁月的印记。

早年有钱的大户人家，建造的山居大多是宗族聚落。房屋讲究山水格局，遵从左上右下、东尊西卑的习俗。从外面进屋，有大门楼，门楼多是用整根青石条立起来的，或下半截用青石条，上半截用青砖相砌。像黄冲的大小门楼，是由几米长的青石条垒起来的，门楼上面的雕刻也是以石材为载体，石雕大字与图案，刀工细腻，异常精美。

卡房有四合院的山居比较多。从大门楼进去，是不算大的四合院，建筑围合，屋顶连为一体，院落为小天井院，院与院之间有小门相通。这种建筑风格，使得民居分布虽广，结构却又非常紧凑。小道都铺有片石，通向每个小四合院，下雨天不泥泞，也不积水。后面的四合院高于前面的四合院，行人得踏三步、五步或七步台阶才能进入堂屋。最后面的一排房屋往往建到了半山腰上。留有后门，打开后门，就到山上了。把前后门一栓，里面就是一个家族人员可以互相往来的小世界，外面的人不易进来。这样的建筑布局，在革命战争年代，曾为保护地方革命力量起到过至关重要的作用——每当敌人前来包围一个村庄时，躲在屋里的便衣队员总是从后面的小门出去。一跑到山上，来围剿的敌人就只能望山兴叹了。

卡房山居，除了用土坯或青砖垒成的厚墙，还有豫南其他地方少见的片石墙。从屋基到房顶，四面的墙都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块叠垒起来的，连石灰都不用，却建得异常坚固。屋架有九架十三檩的，也有七架前后坡的，也有用龙门架，在架下砌墙，隔成单间的。后檐墙和山头墙不开窗子，只在每间屋前檐墙开个木质格子的小窗子。窗棂有“三炷香”的，也有“五炷香”的。富豪人家，窗棂做得讲究。像黄冲的黄吉安老宅，传说当时做木雕窗户，同时请三个花匠，让他们比赛谁雕得漂亮。如今，这三个雕花木窗仍保存完好。

因地势所限，卡房山居建得高高低低、稀稀疏疏的。这些相对聚居的湾，湾与湾之间鸡犬之声相闻，居民并不觉得孤独。多数湾外看不漂亮，走进屋后，也不多宽敞，却夏天透气，不觉得闷热；冬天保暖，不至太寒。许多家庭至今还习惯在堂屋上沿摆香案，称为供桌。供桌下面设有小柜子，储藏食物和日常用品，堂中设有大方桌，大靠椅子，兼作待客和家宴场所。左边的房屋，多系家庭长辈住室，右边的房屋，则是子女或儿媳的住室。在厢房设厨房，或兼设火塘，冬季围火塘烤火。

一个小湾的居民，多是同祖同宗。人们还保留着传统的风俗习惯，大人喜欢串门，小孩喜欢扎堆玩，妇女喜欢唱小调，男人喜欢侃大山。每到快晌午时，湾湾公鸡啼鸣，户户炊烟袅袅；傍晚鸡鸭归巢，牛羊入圈，暮归的小孩扯着嗓子唱山歌小调。山里特有的农家风情，浓得不能再浓。这是许多在城市住厌了的人最向往的那种田园生活——散漫，恬淡，自由，闲逸……往往就有一些城市人来这儿小住数日，住农家屋，吃农家菜，聊农家话，干农家活，结农家缘，体验山里人的辛苦与快乐。

春天来山居小住，人间四月天，芳草萋芊，野花竞妍，那散淡的样子总是让人陶然。青砖黛瓦似乎是对大自然的一种点缀，整个湾宛如新泼的水墨画，美得令人不忍踏入。采撷一些生长在山脚下的箭兰、白鹃梅、红杜鹃，或别在发卡，或插于上衣口袋，或轻握于手，漫看建在路边或水畔的长亭短亭，顿然乡愁萦心。提上竹篮，在田埂上挖地菜、蒲公英，在河边挖苦菜、野芹菜，在地头挖野蒜苗、野葱苗，在山上打白鹃梅、珍珠花，自己动手，吃一顿别有滋味的素炒野菜；还可以采撷细米蒿，做香喷喷的蒿子馍，或摘一些糯米苔叶，煮成绿茵茵的糯米苔稀饭。喜欢垂钓的人，可以坐在石矶上投竿钓鱼，悠然自乐。

夏天来山居小住，山深谷幽，树木笼盖，不见赤日，山风徐来，略带秋一般的清凉。寻处静谧的清泉，耳之所及，水声潺潺，侧身躺在光滑的岩石之上，神游于物外，仿佛与世隔绝。夜晚，可以一人赤足淌水，坐在河心的青石头上，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放开心情，无拘无束，或者向水轻歌，让微风带着水润，轻轻漾开心波，把尘世的烦懊都让流水带走，心变得静谧，安宁。天上亮晶晶的星光与水交融，与心抚掇，这样的相伴与慰帖，会忽然觉得人生虽是苦旅，行程并不孤独。

秋天来山居小住，天蓝云白，层林尽染，山野美得自然而纯粹，是一年中最迷人的季节。背上照相机，随时随地拍些风景照。牛冲一带醉惹秋风的狼尾巴草，飘忽着悠然的美丽；胡河满树黄蝶的古银杏园，金风过后，落英缤纷；老龙潭的古树苍藤，万紫千红，漫山绚烂……或观景、或拍照、或写生、或放歌，披一身斑驳秋色，人因景而美，景因人而灵，人与景相得益彰，何等的别有情趣。

冬天来山居小住，可以找个下大雪的日子。山雪是大山御寒的披风，厚实，严实，盈实，把寒气都拦在她的肌肤之外；山雪还是魔女，能依着山川地貌，用单纯的小朵碎花，很随意地把山里打扮得美轮美奂。在银装素裹的孤湾里，与热情好客的主人一道，围着火塘，喝酽茶，听风吟，看雪飘，叙家常，聊尘事。屋外瑞雪瀌瀌，屋内松火熊熊，从墙隙、门角、窗台飘进屋的片片雪花，仿佛带着柔情；吹进屋的丝丝寒风，也似乎裹着惬意。跟山里人过这样悠然闲肆的生活，宛如淡泊人生的散仙。

21世纪初叶开始，卡房乡政府对一些特色古村落加大保护力度，刘咀自然村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二畈自然村、黄冲自然村、楼子塆自然村、戴河自然村、刘咀自然村被列入河南省传统村落，戴河自然村、老叶塆自然村和潘上（下）塆自然村被列入中国景观村落。卡房山居之美，在豫南闻名遐迩，今人有《西江月》赞曰：

树下溪边农舍，词中曲里天堂。柴门石径映斜阳，一缕炊烟欲上。

芦荻铺雪我醉，公孙呈金谁狂？白鹅奏唱好华章，自是君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