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亚林

肖昆打小是听着爷爷讲的故事长大。在他这个飞行大队长的心目中，爷爷的老兵形象高大，像一座山巍然屹立。

肖昆父母长期在外地工作。还在他开始上小学的时候，退休的爷爷不怕麻烦，坚决要求自带宝贝孙子，陪他走好步入少年的人生之路。

拗不过爷爷的父母，只好作罢。爷爷兴奋得抱起孙子打转转。然后，甩给儿子儿媳一句话：10年后还你们一个棒棒的军事人才。

除了上学读书，肖昆最爱与爷爷相处。爷爷教他锻炼身体，勤快做事，启发他领悟人生道理。爷爷讲的故事，让他听得痴迷，即使爷爷有时重复翻讲,他仍然听得津津有味。

一晃到了上初中的年龄。这天，天气闷热，爷爷身上出了不少汗，爷爷脱下上衣，让肖昆帮他擦擦背上的汗。

在爷爷瘦而结实的上身，肖昆发现多处伤疤，有的像钱币，有的像钥匙，有的像灯泡……随手轻轻一摸，凸凹不平，吓得肖昆像触电一般，急忙收回稚嫩白净的小手。

爷爷，您身上咋有这么多伤疤？

这点儿算啥，你没看到的还有不少呢！

为什么？

我15岁穿上军装，参加抗联、辽沈战役和抗美援朝等大小战斗30次之多。每个形状不同的伤疤背后，都有一个精彩的故事，它是爷爷的革命本钱，也是挂在爷爷身上的一枚枚胜利奖章。

爷爷，那您就给我讲讲还没有听过的故事吧。

好，我就讲讲抗美援朝的故事。那是我们入朝参战进行的一次主攻团反击战役。阵地对峙阶段，我们就在山中打坑道，让敌人的飞机大炮瞎忙乎。可是，由于我军没有制空权，部队刚挖好的猫耳洞就遭到了敌机的狂轰滥炸，我和同乡战友薛青春负伤并被埋在炸塌的猫耳洞里。当战友们把我和薛青春救出来时，他已奄奄一息，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是：狗日的大鼻子，如果老子不死就当飞行员报仇。

爷爷，那后来呢？

回国后，我先是按照薛青春之前留下的地址，给他生活在农村怀孕的妻子写了一封信，详细描述了薛青春在抗美援朝战斗中的英勇表现，并留下了他牺牲前的遗言。之后，在她儿子出生不久，我和新婚的妻子专程去很远的乡下看望过她。

后来，抱定当飞行员的我，通过部队组织去参加选飞，因身体不合格而遗憾退场。

多年以后，你爸爸根据我的意愿参加市里选飞，也是身体原因被淘汰。孩子，看来这个愿望只有通过你来实现了。

肖昆点了点头，晃了晃紧攥的拳头。

就这样，爷孙俩快乐地生活着，憧憬美好的未来……

二十年后，已是蓝天骄子的肖昆，每每想起爷爷的良苦用心，而自己不能陪伴他的身边尽孝，心中不免平添几分愧意。

周日这天上午，年过八旬的肖老吃罢早餐正要阅读当天的报纸，手机突然响了。

爷爷，您老身体好吧？自从两年前奶奶离世后，您身边少了贴心护理；爸妈又不在您身边，您老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好孙子，爷爷的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只是我这个幸福的老头，等着抱重孙子。可你倒是能沉住气，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还八字不见一撇，你不抓紧，爷爷的年龄可等不及啊！

爷爷放心，已经有了，现在就是向您老人家报喜的。

那就好，那就好！能告诉爷爷她叫啥，家庭状况怎么样吗？

爷爷，说来真巧，我们既是老乡又是航校同学，毕业又分到同一个飞行部队，她叫薛玲，我俩真正认识是在部队的一次演讲会上。她是一个孤儿，爷爷您还奖励过她呢。

真能有这么巧的事？

爷爷，在您当年主持编印的第100期《申城关工报》的爱心助学栏目中，有一张图片，薛玲一手拿着空军飞行学院的选飞录取通知书，一手接过您捐助的2万元奖励。

没错，这个事我有很深的印象，当时学校领导向我介绍说这孩子家庭很苦，初中三年基本没读，全靠自学考入高中，而且品学兼优，德智体全面发展。

爷爷，在部队飞行训练时，薛玲总是将您的鼓励化作行动的力量。当她知道设立专项奖励的老干部就是爷爷您时，尤为激动。

业余时间闲聊，她告诉我薛爷爷牺牲后，奶奶一直未嫁。在她2岁时，爸爸又因病去世，母亲改嫁，她与奶奶相依为命，令她佩服的是，奶奶对生活充满信心。据村里老人讲，那时在村里担任妇女队长的奶奶，为人处世公道正派，敢于担当，成为大家公认的女强人。为了村里一位受冤屈、被错误定性的老干部的问题得到纠正，奶奶跑到有关部门据理力争，指出人家15岁参军，负伤10多次，身上至今还存留2块弹片，怎么会……奶奶越说越气愤，结果猝然倒地，再也没有醒来……

肖老听着听着，先是眼睛一亮，随即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爷爷，您怎么哭啦？

少顷，肖老连忙说：爷爷激动的。老天有眼啊！薛姑娘奶奶当年帮助过的那位老干部就是我呀！这么多年，爷爷一直在打听薛奶奶家人的下落，今天终于找到了，还与你喜结姻缘，真是喜上加喜呀！

是啊，爷爷的心愿不但实现了，而且还超额完成任务。如果薛爷爷在天有灵，也心安了。

半年后，肖老心脏病突发驾鹤西去。当爸爸将丧事告诉肖昆后，正准备进场飞行的他，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张爷爷照片，悄悄地装进飞行服，嘴里喃喃地说：爷爷，今天孙子带您去飞行，让您老好好感受一下飞行员的空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