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峻峰
予人玫瑰,手留余香。
——谚语
2021年,沈凡八十岁,耄耋之年,身体健朗,思维敏锐,他开始着手整理、编辑自己的作品,稍一搜集,就是高高累积的一摞,连同他已出版的五十余部个人著述,估计咋着也有上千万字,有电影、电视、戏剧、广播剧、诗歌、小说、散文、童话、科普、纪实文学以及音乐、舞蹈、书法作品,这连他自己,也惊住了。
编辑成书出版,尤其是编辑自己的“文集”,乃平生所创作的作品,自然有其体例的构思和设计,需要重新回顾和阅读,然后有所归类、衡量、检视和选取,于是坐在临窗向阳的书桌前,一抹朝霞水红明艳,在玻璃上辉映,转身沏上一杯上等的雨前信阳毛尖茶,香气氤氲,情绪愉悦,心绪萦绕,思绪缥缈,他知道他在检视和选取自己的作品,也在回顾和阅读自己漫长的一生。阴晴、圆缺,顺境、逆境,往来、得失,那充满生命向往和创造力量的岁月,是那么美好,那么令人迷恋和追怀!
一
信阳地处豫南,鄂豫皖三省交界,在大别山北麓,淮河上游;淮河乃中国南北分界线,淮南淮北无论是地理、风貌,还是文化、民性,都有巨大区别。信阳大部在淮南,青色丘陵连绵,涧溪清澈成河,山清水秀,天高地远,自耕自足,又称鱼米之乡、绿茶之都、歌舞之乡、革命圣地、宜居城市。这里所讲是信阳地区,当然你也可以把它视作信阳市,追溯起来,信阳市有两个概念,在行政区划上,有今天的撤地设市后的信阳市,还有就是在此之前的信阳市,我们叫它小信阳市,即现在改称的浉河区,信阳市行政中心所在地。先秦时期,这里是西周王朝名声显赫的申伯封地,为申国,简称为申、申城,至今。市内曾有申塔,传为隋代所建,人所皆知;“申塔朝晖”为信阳古八景之一,令人遥想;还立有申碑,颜真卿为之亲书题刻,今仅剩一条申碑路在,仿佛一息文化血脉,指认自己的历史。之南有个十三里桥乡,也就十二三里的样子,参差连绵的浅山区,傍着信阳毛尖茶主产地,还有浩瀚南湾湖丰沛河汊和源流,再往前,就是大别山腹地湖北的大悟和应山了。山区农家相对分散,常常选择山洼背风处建房居住,一般前有水塘,后倚小山,杂木葱茏,花竹繁茂,向阳,似为安全,多建成农家四合院,土墙茅房,风格简朴平实,非豪阔大户人家,无多余装饰构件做艺术审美的显摆和夸张。
沈凡的家,过十三里桥街,在其稍南的丘陵地,坐北朝南,偏一点,应该说是坐东北、朝西南向,是典型的豫南山区农家小四合院。时间上,这年阳历已过了元旦新年,而农历还是辛巳年冬月,具体说是1942年的1月5日,从傍晚开始,沈家人就开始忙碌起来,有人出出进进的,在准备着什么,尤其不同于往常的是,入夜还亮着灯,这在山里,异常耀眼,亲邻有知道情况的,说是沈家的媳妇要生产了,头一胎呢,沈家的老老少少都在焦急而又喜悦地等待着这个新生命的隆重降临。辛巳冬月亥时,沈家的小四合院里传出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孩子顺利出生,是个男婴,全家人喜不自禁,仿佛喜从天降,小院的灯光在夜空里,也随婴儿的啼哭声,变得摇曳灿烂起来。这个男婴,就是沈凡,长子。父亲沈元顺,那年25岁;母亲刘忠英,19岁。
天亮了,山野依然是冬日的寂静,白雾轻笼,山喜鹊飞来,登临银杏树的枝头,喳喳叫着,甜脆而喜气;天晴得出奇的好,日头升上来,再升上来,艳阳高照,人们感到这山地入冬以来,着实,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暖和。稍大,沈凡知道了他出生的地方是十三里桥的小庙寨东冲,再大,去查《信阳县志》,得知小庙寨即平心寨,可惜,“经史失考”。冲,与畈、湾、坡,皆知为淮南丘陵山地貌,于是又多处寻访,无所获,甚是遗憾。饮其流者怀其源;物有本末,事有始终,他觉得一个人要知道从哪里来,继续追溯,寻根问祖,得知自己的先辈乃中原历史南迁客家,或于闽粤赣湘,明清返迁至湖北麻城,再迁至信阳浉河港、杨柳河一带。本门沈家一支,有大门、二门、幺门之分,三十六字派:自乐艺树,仁乃元善,道本大忠,玉水顺德,行义登峰,家兴全启,世明正隆,呈祥建业,达昌宾崇。
祖父为乃字辈,名沈乃仁,属大门。南湾水库作为新中国首批治淮工程于1952年开建,浉河港周边大量乡村被规划在内,沈家在其中,多门携家拖口,迁到小庙、十三里桥,还有罗山、信阳县的一些地方。祖父原是给人看管竹林的,主人家给他几亩山地耕种,日次辛苦,到了夜间,来看护山林,活倒不重,但煎熬、操心、担责。好在由此年年有基本粮食收成,再卖些山货和农产品,得些零花钱,生活过得,家庭和睦,育有一子一女,其乐融融。其一子,即沈凡的父亲沈元顺,一女,乃姑姑沈元英。
祖父姊妹三人,祖父老大,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原都住在信阳县西南杨柳河易家塝,自立门户;弟弟沈乃安,经营有方,人生得意,又有文化,几年下来,在易家塝竟拥有土地三十石,每石2.5亩,算来,就将近有上百亩土地了,无疑是当地大户人家,名声显赫。之后他将那里的土地全部卖了,在十三里桥邻乡谭家河重新置地经营,同时在小庙建房,并将全家搬来在那里居住。这让人大吃一惊,一时不得其解,猜不透是出于怎样的思摸和考量。人生快意,略有遗憾,你知道,沈乃安膝下无子,兄弟商议着,就将沈凡父亲过继给了沈乃安。沈凡说他打从出生就未见过亲祖父、祖母,倒是继祖父令他永世不忘。他不仅养育了他们父子,是恩人,也给了他人生启蒙,是恩师。沈凡至今记得继祖父的样子,个头不到1.7米吧,偏瘦,是山民那种瘦,尤其“表现”在脸颊;喜看书,抽旱烟,沉默寡言,似无声息,但他身上有一种气息和异质,不同于旁人,若隐蔽之物,说不上来,人们只知道,他精明,炒得一手好茶!春季他就被人请去湖北、江西等地炒茶,他很乐意,特别兴奋,既练手艺、得收入,也增阅历、见世面,渐而老成,练达,更是通晓人情世故。很多人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沈月清。长大了才知道那是他的字号,讲究的文化人、有身份的人,附属风雅,才有字号。体味他给自己起月清的字号,很像他的性情,淡泊,慎独,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月白风清,宁静致远。他给别人炒茶,自己也炒,谭家河是信阳毛尖茶主产地,他之所以在此重新置地,今天想,这是否可作一种解释。当然后来,因继祖父和继祖母,两人文化上的差异,性情不合,加之继祖母无生育,无以维系,继祖父就另娶一潘姓女子,直接搬去了谭家河,在他自己的土地上生活,把小庙的家扔给了继祖母,再无回来。但这与他当初在此置地,无论如何,没有直接的关联,因为这已经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事情了。
不管怎么样,沈凡在这个家庭,从出生到长大成一个翩翩少年,都要感谢继祖父对他的恩情——养育之恩,还有教育之恩。你想想,沈凡成长的年代,战乱、兵匪、大旱、水患、蝗灾、人祸,而信阳所处位置,自古至今都是南北交战之地,兵马踏过,战火焚烧,反复蹂躏,生灵涂炭;南距武汉200公里,北距郑州300公里,距离京都1000公里,天高皇帝远,官家、地方政府,都不会在此设立要害,投资建设,因此在信阳地面几无大型古建筑,更不要说园林、宫殿、寺庙、名楼诸如此类的精神生活场所,即便有,也都毁于战乱了,成为传说。重要的是人没有安全保障,生生死死,沉沉浮浮,自生自灭,加之信阳自然禀赋差,灾害频繁,非旱即涝,京城皇帝指望不得,地方官府指望不得,那就只好烧香拜佛,乞求神灵了。新中国成立前,有说在浉河两岸,随处可见都是私人建的小庙,或在山边石头上凿洞,弄个神龛,供上祖先和鬼神。就像沈凡说的,除了他家的那地方叫小庙外,信南几十里地范围内,“一里三庙”,几乎都是庙:灵庙、进山庙、左家大庙、肖庙、马庙、郑庙、汤庙、晏庙、叶庙……沈凡说,这还不算,几乎每家都还要在自己的房舍附近建土地庙,供奉土地爷,在除夕的晚上,他就多次随父亲捧着大盆的猪头和酒菜,给土地爷上供,烧纸焚香,磕头跪拜,求土地爷保佑我们家,风调雨顺,驱灾降福,平安,有个好年景、好收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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