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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罐的心事


李柏林

1

我仍记得那些瓦罐,它们横七竖八地倒在我的回忆里,它们不说话,就那样慵懒地躺着,东倒西歪。

我第一次见瓦罐,是在姥姥家。她用砖红色的瓦罐盛满米汤,每人只能分到一小碗就没有了,而我怎么也喝不够,只能期待着明天。我那个时候想,只有好东西才会放在瓦罐里。

姥姥家的很多东西都是用瓦罐来装的,大的小的,用途也不一样,它们就像是一个家族住在一起,相比之下,我们更像是外人。

姥姥的院子里有一口大大的水缸,每到下雨的时候,雨水总会注满水缸。等到天晴的时候,姥姥会在上面盖一个竹子编的盖子,我那个时候会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打开盖子,那里有蓝天白云,还有一个我。

他们觉得食物只有放在瓦罐里才显得虔诚。那漂亮的瓦罐,盛满白米白面,才是好生活。清早起来的第一件事,姥姥就去鸡窝里捡鸡蛋,然后像得了意外之财一样,把鸡蛋小心地放进瓦罐。

2

很多时候,瓦罐都藏在门后,藏在墙角,藏在牛棚,藏在床底。而到了秋天,仿佛到了瓦罐粉墨登场的时候了。故乡的秋天,是装在一个个瓦罐里的。姥姥会在清晨把瓦罐用热水清洗干净,然后倒立在院子里。秋日的阳光,数着瓦罐的每一处纹路,也数着瓦罐的年华。

那个时候的瓦罐,在阳光下,好几个站在一排,像一场自我放空。而陪着它们的,还有簸箕里的蔬菜。

姥姥会把一些豆角、辣椒、韭菜和萝卜在秋天的暖阳下,一点点地切碎,放在簸箕里。当蔬菜倦了阳光,开始烦躁的时候,姥姥就会让它们带着盐,去寻和瓦罐的际遇。

仿佛它们此生,是注定与瓦罐相遇的,口子一封,麻绳一系,石头一压,这无法避免的缘分就开始了。命运仿佛已画地为牢,谁也逃不掉,爱恨都逃不掉了。

3

没有人问瓦罐愿不愿意,就这样,它们被人暂时遗忘,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开始参禅。它们背对着墙,开始沉默。没人知道,在那个漆黑的空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在意它的故事,人们只在乎开启瓦罐的那一刻惊喜。

它比我们更记得时光,更记得岁月。我不知道,它是否会在一个有星星的夜晚,想起那些过去了的日子,想起那些途经过的蔬菜,发出哀怨的叹息?它是否也有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可是谁又会去在意一个瓦罐的心事呢?

人们都只是在等待一场蜕变,等待酸的变酸,甜的变甜。它甚至像一所学校,所有的蔬菜都在这里毕了业,被人夸奖,或者诟病。而它退了休,在门后,在墙边,在屋檐下,它可以在任何地方,就是不会再在人的心上。人们只会想着,我还有一瓦罐的鸡蛋,甚至一瓦罐的猪油,绝不会在掏空了食物之后,还惦记着瓦罐。

4

我还记得以前每到深秋,父亲都会去帮姥姥摘柿子,柿子树那么高,只有炊烟才能够得着。可我们都不是炊烟,只能借用梯子,我看着父亲顺着梯子,脚踩在枝丫上,一会儿就摘了很多。摘下来的柿子硬邦邦的,颜色也不够鲜艳,姥姥把柿子放在瓦罐里,还放进去两个苹果。最终,柿子变得软糯香甜,即使柿子全部离开了,瓦罐里还残留着柿子的清香。

这恐怕是瓦罐的一生中,最甜的一场相遇了。

可并不是所有的瓦罐在一生中,都能遇到柿子,而所有的柿子,在成熟后,都会离开瓦罐,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

于是柿子成了瓦罐的秘密。在开启瓦罐之前,一切都是秘密,也许是好的结果,也许是坏的结果,可那些都是大人们关心的秘密。而只有柿子,是只属于瓦罐的秘密。

5

有次母亲也想腌制一些鸭蛋,她专门去姥姥家附近挖了黄土,然后买了鸭蛋在院子里进行腌制,她把沾满黄土的鸭蛋放进瓦罐里,想象不久以后我们就可以吃到咸鸭蛋了。

我还记得那是暑假的一天,下午邻居的小伙伴喊我去捕蜻蜓,我当时的技术很好,小伙伴们都喜欢叫我。母亲让我早点回家,晚上要煮咸鸭蛋。那天,我心事重重,战绩也不好,说天太热,早早地回了家。我背对着厨房,在院子里拿着石子一遍遍地抓子,听着厨房里偶尔传出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母亲突然说:“哎呀全坏了。”我立马转过头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咋坏了呢?”那种感觉我记了很久很久,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期望落空的感觉。

那晚,母亲把瓦罐里的鸭蛋都掏了出来,发现没有一个好的,母亲觉得太浪费食物了,怪自己,怪天气,唯独没有怪瓦罐。

6

所有的岁月都不紧不慢地熬着,太多的日月,它已经盛过。装过水,装过米,装过父母的青春,也装过我的童年……仿佛被生活装满再掏空,仿佛被爱情拥抱再背叛,瓦罐,对于感情,从来都是失败者。岁月从来都不敢让它赢一次,瓦罐已经装不下,太多的日月风尘和积聚的情结。

它最擅长的,就是放下。

没有人愿意打探一只瓦罐的心事,就像别人无暇顾及你的心事一样。那也许是关于一颗柿子的微笑,也许是关于一枚鸡蛋的来历,也许是关于一串辣椒的狂傲……而当有一天,罐口对着太阳,对着炊烟,对着柿子树时,它却什么也没说。它也许是害怕炊烟,把故事带向不可知的远方吧。

也许,它只是老了。它不敢再想了。

与瓦罐一起老去的,还有姥姥,她已经腌不动咸菜了。而我也长大了,长大后的柿子树被砍了,梯子再也用不到了,炊烟都散了。

我想起童年时水缸里自己的模样,而如今内心也藏起了一个瓦罐。在微风中,在阳光下,甚至在一片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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