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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那尊“雕塑”


张万明

老家的村口有一条通往南北的大路。每到周六的傍晚,总有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奶奶,拄着拐棍,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来到路口。她侧立于路边,瘦小的身躯向左倾斜着,似乎要把整个身体的重量放在她左手所拄的那根拐棍上。她缓缓地举起右手,把展开的手掌平平地搭在眉头上面,屏声静气地向北张望着。盘在后脑勺上的发髻,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像一颗耀眼的银螺。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扬起的尘土洒到了她那布满皱纹的双颊,她还是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好似一尊凝固的雕塑。从她那一眨不眨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不错,她是一尊“雕塑”,一尊慈爱的“雕塑”,期待的“雕塑”,一尊深深地刻在我心底的“雕塑”。她就是我的奶奶,勤劳而善良的奶奶,她在等待着她的孙子放学归来。

1969年的暑期,我从大队办的小学考入公社办的中学,从此开始了住校的校园生活。住校的学习生活紧张而有序,充实而快乐,但一周只能回家一次。那时候实行的是周日单休制,每到周六,同学们都异常兴奋,吃罢中午饭,都各自忙着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和带菜用的坛坛罐罐,下午上课时带进教室,当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时,同学们都雀跃而起,背着自己的行囊鱼贯而出,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奶奶对我回家的时间记得非常清楚,每到周六的傍晚时分,她就风雨无阻地来到村口等待着我回家。我每次回家时就能远远地看到奶奶等待的身影,这时我就加快了步伐,恨不得立刻飞到奶奶的身边。当奶奶那昏花的双眼隐隐约约地看到我的身影时,就立即抬起她那秀小的三寸金莲,一步三摇地迎上前去,拉住我的手,抚摸我的头,看着我的脸,看我瘦没瘦,问我吃得饱不饱。奶奶拉着我的手,我扶着奶奶的腰背,祖孙俩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路嘘寒问暖,说说笑笑。到家了,还没等我把书包放下,奶奶就从她那“百宝箱”中拿出她为我珍藏的食物。有时是亲戚们来看望她时带来的蛋糕、饼干之类的点心,有时是家里吃大米干饭时留下的锅巴。只要是奶奶认为好吃的食物,她就悄悄地藏到她床头的“百宝箱”里,留着我星期天回家时吃。

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吃上一顿白米干饭或白面馍就是一种奢侈,家里供养一个住校的中学生更是不易。他不仅不能挣工分,还要交学杂费、书籍费、伙食费。奶奶经常对我父母讲,咱家粮食虽少,但要保证孩子上学交伙食。因为家里有瓜菜红薯,咱们可以凑合;而学校里交伙食只要大米,咱不能让孩子饿着肚子读书吧。我也深知家庭的艰难,大人们的不易,尽量省吃俭用,一天只吃一斤饭票,早上三两稀饭,中午半斤米饭,晚上二两稀饭,一日三餐就着罐头瓶子里的腌菜。记得有一个星期天,奶奶给我洗衣服时,发现我兜里还有很多饭票,就很生气地对我说:“你现在正是长个头的时候,读书又用脑筋,一定要吃饱,不能太省了!”我笑着对奶奶说,“吃饱了,吃饱了。”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年迈的奶奶本来需要补充一些营养,但家里的鸡蛋她一个也舍不得吃,都一个一个地积攒起来。待到青黄不接之时,她就会催促着父亲,把积攒起来的鸡蛋和菜园里的蔬菜拿到集市上去卖,去换回来一点大米,以供我上学交伙食。上学带菜需吃一个星期,保鲜是一大难题,腌菜是最好的选择。每到霜降前后,奶奶就会适时地把菜园里的箭杆白割掉,一棵一棵地洗净晾干,又一棵一棵地放进大缸,一层一层地排列,一层一层地撒盐,把缸装得又满又实之后,奶奶又搬来用了多年的压菜石使劲地压上,然后盖上盖子封好。这就是我们全家人整个冬季和初春的菜肴,也是我上学时用来装罐头瓶子的美味。那个时候的农村普遍较穷,能在食堂里买菜吃的同学不多,大部分靠自己带菜吃。每到吃饭的时候,同学们都纷纷地打开自己罐头瓶子,比谁的菜味道好、油多。尤其是到了冬天,我一打开罐头瓶,金黄色的菜秆上布满了白白的东西,那是猪油受冷后凝成的块块,也是奶奶炒菜时用油过多的缘故。于是,我就把菜和饭拌在一起吃,香在口里,暖在心里,也赢来了同学们羡慕的眼光。有的说:“家有奶奶真好!”也有的调侃说:“我们已经过上了共产主义生活,一天三顿吃罐头。”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童年是在听着奶奶讲的故事和哼着的优美小调进入甜蜜的梦乡的。奶奶虽不识字,但肚子里装满了故事,有神话,有寓言,也有民间流传的;有书上有的,也有书上没的,但都是教人向善的。每到冬天,奶奶就早早地起床,利用烧饭的时机把我的棉袄棉裤烤得暖烘烘的,才让我穿上起床;晚上又用火炉将我的被窝暖得热乎乎的才让我睡下。然后又陪在我的身边给我讲祝英台和梁山伯、孟姜女哭长城、猪八戒招亲、哪吒闹海、三打白骨精、傻女婿学说话、穷女婿给老丈人祝寿、狼来了、太阳为啥不嗮马齿苋等故事,常常是我入睡了很久,奶奶还在小声细语地讲着。夏天的晚上,奶奶就早早地给我洗完澡,把凉床搬到门前的大槐树下让我躺下,她一边给我摇着蒲扇,一边指着天上的银河,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指着天上的月亮给我讲嫦娥奔月的故事;指着天上的彗星给我讲扫帚星在民间的一些传说;指着地面给我讲土地爷上天入地的故事;有时候也会哼着豫南小调伴我入眠。奶奶很会讲故事,既有生动的情节,也有很强的画面感,绘声绘色,常常引起我无限的遐想,至今记忆犹新;奶奶哼的小调是浅吟低唱,清新淡雅,韵味绵长,是优美动听的催眠小曲,至今音犹在耳。

奶奶年岁大了,不能到大田里劳动挣工分,但负责家里一日三餐。从家里到小菜园,从小菜园到家里,洗菜刷碗,烧锅做饭,养鸡喂猪,清理卫生,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平时,总是南瓜、红薯、蔬菜、米面不断地变着花样地调剂着全家人的生活,只有到了星期天才舍得做上一锅白米饭或白面馍。每当星期天的中午,全家人围坐在一起享受这些美食时,妈妈就不无“嫉妒”地对我说:“我们是靠着你的面子才能吃上一顿好吃的呀!”

妈妈虽是开玩笑,但说的也是大实话。吃罢午饭,收拾完碗筷,奶奶又打开米缸,装上一袋子供我交伙食的大米;打开腌菜缸,捞出一把箭杆白,洗净切碎,很大方地浇上许多猪油,在锅里反复炒,直到又熟又烂。菜凉了之后,奶奶又拿来我带回家的罐头瓶子,洗干洗净,一个一个地装满装实,这就是我在学校里一个星期的下饭菜。我背着奶奶为我准备好的米袋子,提着沉甸甸的罐头瓶子,拿着父亲给的五角钱,又要去上学了。

奶奶又拄起拐棍,拉着我的手,把我送到村口,并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不要太省了,一定要吃饱!”我看着慈爱的奶奶,连连点头说“记住了,记住了。”我松开奶奶的手,依依不舍地朝着上学的路上走去,我一步一回头地望着奶奶,奶奶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村口,还是把展开的手掌搭在眉头上看着我远去的身影,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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