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国

我的老家在潢川县乡下。20世纪70年代，我中学阶段的求学时光是在故乡小镇卜塔集度过的。卜塔集留给我的记忆是多方面的，但印象深刻的是小镇三美。

一是美食。在小镇的街南头，供销社在其对面位置的三间土坯草房中开办了营业食堂，为南来北往赶集买卖东西的村民提供炸油条、炸糖糕和胡辣汤等餐饮服务。简单亦可打造“高端”，在营业食堂里最讲究的吃法，就是用一张千张豆腐卷起一根刚出锅的油条，再配一碗胡辣汤。千张卷油条，外糯里脆，嚼在嘴里，口舌生香。为了满足身心的急切期待，时常是还未咀嚼到位就急着咽了下去。吃到口渴时，适时吸溜一口胡辣汤，然后再长长地叹一口气“哎……”那份儿满足感就全堆在了脸上，引来周围一片羡慕。由此我悟到了关于幸福的两个要素：自我的满足和与周围相比较的优势。而今，尽管距那个时候已过去了几十年，人们也早已告别了物资短缺时代，但一些先富起来的人，其追求的本质鲜有能出其右者。简单的吃法就是仅来一碗胡辣汤，既能暂时安抚一下颇不安分的饥肠，也可让味蕾温习一下对肉香的记忆。掌勺的厨师兼营业员的那位先生，长得丰腴白皙，戴白帽、着白衣，貌似干净。只见他斜着一只好眼、嘴上叼着烟，不停地用手中的大铁勺搅动着锅里的胡辣汤：一来可防沉底糊锅，二来可让胡辣汤不停地散发出阵阵肉香、酱香味，以此勾来更多的吃家。每当我上学路过那里，一旦捕捉到空气中夹杂有胡辣汤的香味，我前行的脚步顿时变得有些艰难。寻常之物的因缘际会就可能造就不寻常，小镇的胡辣汤就是用猪头肉或拆骨肉加粉条、黄花菜、木耳若干，添清水熬到一定时候，再入锅适量油、盐、酱油，最后用粉芡勾黏后即大功告成。这些普通的食材经厨师的大火煮、小火炖、余火温之后就变得有滋有味、芳香四溢起来；它的诱人，还因食材生态和村民们肚里缺油水儿久矣之故。一旦吃起来，胡辣汤倒也寻常；较难对付处就在它那勾人的香味：别的食物是散发香味，胡辣汤仿佛在喷射香味！胡辣汤的香味至今让我难忘，堪称小镇一美。

二是美人。我这里所指的美人单指美女。那时信息闭塞、交通不便，小镇人口也不多，寻觅美人是件不易之事。对于进入青春期的人来说，对漂亮异性的留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举动，是一种野火烧不尽的本能，是成长过程中的烦恼，这点儿困难自然算不得什么。美都是相对的，只要模样出众，能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即可引起关注。对有心人来说，生活永远不乏惊喜。当年，在供销社的布匹组有一女营业员W君，高挑个儿，身材匀称，皮肤瓷白，丹凤眼，瓜子脸，四肢修长，性格温和，神情安然，服务顾客礼貌周全。她时常上身着绿军装，外加两只护袖儿，下身衣深色纯色裤子，给人一种素雅娴静之美。那时，社会风气简单，人们的思想淳朴，加之衣着打扮也注重朴素大方，多重因素汇聚于W君一身，就给人一种自然和谐之美。W君之美，是自然而然的，是在不经意间散发出来、弥漫开来的，毫无斧凿之痕，更无矫揉造作之态，这样的美，自然就会为更多的人读懂、心喜。那时供销社的人气旺、生意好，不能排除有W君职责之外的贡献。下午放学，路过供销社时，有事没事我都要到营业厅里游荡一圈，看看商品也看看人，当然，重点可能是瞅瞅W君。同是美女，被发现和主动兜售，其景致则大异其趣。时下的一些美眉，且不论其内在如何，一旦自觉在颜值上“有货可居”，便难以安分下来，动者夸张媚笑，静者双目带电，目的就是夺人眼球，实现个人“心愿”。更有甚者，还有一些人，不光在生活中动静儿不断，还在网上尺度更大地推销自己，以致犯法受罚。美，外在形式会有变化，但其本质应当保持，美而娴静，动人心魄自然别具魅力，犹如当年W君在小镇的存在，就生动地演绎了小镇一美。

三是美差。差事即职业的俗称。能够满足人的生活所需又能给自身带来愉悦的职业便是美差。当年，在小镇的中心位置有一理发铺，理发的游师傅有五六十岁的样子，身短、言语也短，动作缓慢，一副从容不迫、处变不惊的模样。他属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没有养家糊口的压力，所以，他虽然挣得不多，一日三餐却从不含糊。我们时常是在学校吃过午饭后再去他的店里理发，此时，也刚好是游师傅用午餐的节点。只见他先用他那油腻腻的围兜和毛巾把客人固定在更加油腻腻的理发椅上，随即便回过头去品尝他的午餐——蚕豆瓣炒鸡蛋配白米饭。蚕豆瓣葱绿，鸡蛋金黄，米饭雪白，绿、黄、白三色荟萃，真乃秀色可餐！奇怪的是，他对如此诱人的吃食仅享用了三两口，便又去端起那把乌黑的紫砂陶壶对嘴啜了起来。在吃与喝的空档，他这才转过身来收拾客人的头发。如此吃、喝、理依次反复四五次，他方才吃饱喝足，客人的头发也算最终有了交代。坐在理发椅上的客人不能催促，游师傅声言他这是慢工出细活，催急了，他的活儿质量没保证不说，还会影响他用餐的兴致，整天的心情都不爽。游师傅年老体衰、积习已久，理发耗时长，我也就认了；他在色香味俱佳的饭菜面前表现出的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特别让人不解，究竟是想细细品味、尽力延展享受生活的过程，也顺便在顾客面前晒一晒他的生活质量，还是其已力不从心、无福消纳？也许，这就是游师傅的生活方式：细细品味一日三餐、细细享受劳动过程、细细享受他的人生。理发师游师傅小有进项的营生、徐急由我的劳作方式、风雨无碍的作业空间令不少乡人称羡，视为小镇美差。

时光已过去了五十年，小镇三美只剩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