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姨在吃桃。八姨吃桃的样子真的不怎么雅观。我笑。八姨将一个桃核往水塘里狠劲扔去后，对我说，筋头，你笑什么？我没有回答，只是笑。八姨显然是不高兴了。八姨说，筋头，你到底笑什么？我还是不回答，只是笑。八姨有点愤怒了。八姨说，筋头，你到底笑什么？这下，我实话实说了。我说八姨，你不是吃桃就吐吗，怎么吃起桃了？怎么不吐了？八姨听我这样说后，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八姨攥起拳头，向我逼过来。我往后退。后来，我就掉水塘里去了。我惊叫。我醒了。

房间里黑乎乎的。我目光刺破黑暗，从窗口穿出去。外面也黑乎乎的。我收回目光，望着黑乎乎的空间，想起八姨来。

那天晚上，我在八姨家。

八姨很晚才回来。八姨在一个叫毛学的村挂职第一书记。八姨进屋不久，就有人敲门。八姨开门。见是杨三毛，八姨愕然了。八姨说，三毛叔，你怎么找过来了？杨三毛站在门口，将一蛇皮袋子顺进门内。杨三毛说，吉秀书记，这块猪肉，看在俺跟几十里路的份儿上，就收了吧！八姨将杨三毛让进屋里。八姨说，三毛叔，心意领了，这块猪肉，你还得拎回去。杨三毛听了，眼泪就出来了。杨三毛说，你给俺钱买猪崽，帮俺修猪圈，现在猪长大了，杀肉卖，俺那口子，硬是给你留了块儿，吉秀书记，你要是不要……杨三毛话语里夹杂着哭腔。八姨好像是被感动了。八姨说，那就收下了。杨三毛听了，像怕八姨反悔了，转身就走。八姨喊住杨三毛。八姨说，三毛叔，咱老百姓最讲究个啥，讲究礼尚往来是不是，这大晚上的，你跟几十里路，送猪肉过来，这情，够重的了，你要是空着手回去，吉秀心里能好受吗？说后，八姨将两瓶酒塞进杨三毛手里。杨三毛不接。八姨说那就不要猪肉。杨三毛只好收下走了。

春天的时候，乡下的油菜花开了，黄灿灿的，很好看。我想看油菜花。我跑到毛学村。我到的时候，已过午饭时间了，可八姨才吃饭。八姨见我，很惊讶，说怎么不打声招呼。说后，八姨给我开了盒方便面。我看看八姨那盒方便面，就感觉眼角湿湿的。我说八姨，你中午就吃这个呀？八姨说，这下午，不是有事吗，平时不是这样的。我不好再说什么，肚子正饿着，低头吃起来。

王四根拎一篮鸡蛋，放下就想走。

八姨喊住他。八姨说，四根叔，你这是让吉秀犯错误呀！王四根站住了。王四根说，吉秀书记，村里都知道你生活苦呢，你给东家买猪崽，西家买鱼苗，你那点工资，都花给村里人了。俺修房子，水泥都是你买的，这自家鸡下的蛋，不值几个钱，就收下吧！收下俺也心安些。

我都被感动了。我说八姨，那就收下吧！八姨突然冲我吼起来。八姨说，筋头，你说什么呢，你知道村里有多少家，自家鸡下的蛋，一个也舍不得吃吗？你知道这一篮鸡蛋，在四根叔家，能起多大作用吗？我从没见八姨发这么大火过。我轻轻拎起那篮鸡蛋，塞进王四根手里，边劝，边将王四根推走了。

回头，我白眼八姨，心里说，不就一篮鸡蛋吗，至于发这么大火吗？心想，我再也不来了。

但我还是来了。

我再次踏上毛学村这片土地时，是一年后的事了。那是夏末，听说毛学村的桃子熟了，我就来了。远远望去，山峦上站满了桃树，树枝上挂满了桃子，红红的。

一群人围着八姨，说着千恩万谢的话。八姨说，乡亲们，三年前，这里还光秃秃的，可现在……八姨手指着那些红红的桃子。有人摘了一个送到八姨嘴边，八姨接过咬了口，接着便呕吐起来。呕吐过后，八姨很不好意思地扫眼乡亲们，说她吃桃就吐，以后别再让她吃桃了。乡亲们狐疑，但还是点点头。

也就是那天晚上，八姨夫打电话过来。八姨夫声音很急，还夹杂着哭腔。八姨夫说，筋头你在哪儿，你八姨摔崖下了……

窗外亮堂起来。

我爬起来，早饭也没吃，开车赶到毛学村，买了一篮桃子。我将那篮桃子摆到八姨坟前。我说八姨，筋头明白，你是喜欢吃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