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为大力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信阳市作家协会2020年继续开展“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征文,现从来稿中选发一篇小小说作品,以飨读者。
沈 靖
记得是一个秋天,雨水像过年放炮仗,稀稀拉拉下个不停,到了这天的傍晚,来了个惊天响的后缀——天黑了,大雨滂沱,到处都呼呼啦啦响!快下班了,我准备收拾一下,待雨水小的时候回家。就在这个时候,县里突然来电话,要我们带车马上赶到鲢鱼山库区吴河乡接人,说是水涨上来了,移民还在库区,很危险。
乡领导都到县里开会去了。当时,只有一名乡党委委员曾求文,本地人,年近六十,开年就办退休手续。因腿不方便,乡里又需要人带班,他就留下了。这个老头子,中等个头,黑瘦,背锅,胡子拉碴,也不会骑自行车,要是下村工作,就凭两条腿。又是个工农干部,识字少,性格挺倔,但是,说话倒是挺利索。得知情况后,他哑着嗓门说,小沈,打电话叫砖瓦厂车到乡政府来,我跟你一趟去接。我说,至于嘛,打个电话,让送过来不就行了。曾委员仰起脸,皱眉说,你个大学生,想简单了。我又说,天黑了,又下这么大,鄢岗到城里六十多里地,坑坑洼洼不说,急转弯多,很危险,听说,去年拉人到城里开人代会,大晴天都开到塘里去了。曾委员不再笑,胡茬子竖着,指着我说,是县里打来的,下级服从上级,这个理儿就不懂吗?再说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替库区的人民着想,如果发大水,一家子淹死了,咋办?曾委员平时爱抽烟,吼吼咔咔,体质差,腿又不方便,我有点担心。我说,曾委员,要是这么说,车来了,让村支书跟我一趟去也就够意思了。曾委员听出我话外之音,认真地对我说,你想到哪里去了?现在,领导都在县里开会,我在家值班,我不去,咋处理?我都快四十年党龄了,知道轻重!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也生气,也就不管,跟着他一路奔到县里。县指挥部又派了一名同志带路,走了三个多小时,到了紧挨水库边的一个像小岛的孤湾子。到了,才知道,茅草屋已被洪水冲倒了,差点砸死人。一家四口,一个老奶奶,一个中年人,俩孩子,孩子妈前年淹死了。老奶奶坐在稻草垛子上,俩孩子瞌睡大,一边一个趴在奶的腿上睡着了。他们在哪儿躲雨?是在一个破庙。破庙七漏八淌,连一盏灯都没有,一家子吓得抱团,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当时想到我的老家,想到吃不上饭的日子,我心一软,流泪了。我流着泪与中年人一起,把他们家的破被子往车上甩,又把几个板凳和几节树往车上搬。这时,移民户说话了。他说,领导,小心,那是俺娘的板筒(做棺材的树木)。我一听,仿佛鬼魂附体,呼啦,咣当,把扛在肩上的一根树筒子甩了。移民户很心疼,赶紧检查,还骂骂咧咧。我生气了,也回了两句。我说,老早干啥去了?三令五申,你们就是不搬,现在,没地方住了才想起找政府。我说得有理有据,移民户也就不言。但是,曾委员却赶紧道歉,还说,才分来的,大学生,不懂,别计较。再说了,小伙子,哪见到这阵仗?我是大老粗,农民出身,有把劲儿,我来扛。于是,十多节,老委员带头,与司机一起盘上车。有几次,我也想上前帮忙,但是,掰不开面子,再加之县里来的也背着手和我站在一起,我也就忍着,与之聊天,斜眼看着曾委员默默地盘着板筒。直到半夜,总算盘完了。曾委员又与移民户一起检查了一遍,才说,好了,走吧。
上车了,该户的小女孩可能还小,也可能是淋雨了,冷,哭个不停。曾委员让我陪着县里来人坐在驾驶室,他与移民户一家在后车厢。汽车发动了,我伸头看,漆黑一片,雨还在下,虽说小了许多,但是麻风细雨最湿人。我赶紧缩头。就是这样,我还是听见后车厢里移民户感激地说,曾委员,那咋能行,你这大年纪了,还用你的大衣。原来,曾委员见小女孩冷,把棉衣脱下来,盖在小女孩身上。小女孩立即不哭了。
汽车慢慢走,一路上提心吊胆,到了天亮,总算到了乡政府。到了,我跳下车说,紧赶慢赶一大夜,终于到了。哎,饿死我了,先吃点饭吧;吃了,再送他们到村。曾委员也同意。他从后车厢跳下车。这时,我吓了一跳——他额头还在流血,裤脚全被山里荆棘拉开了。我围着他转了一圈,又发现,他的腿肚上还趴着一条喝得饱饱的蚂蟥。我大惊说,曾委员,秋天,咋还有蚂蟥呢?曾委员说,下雨,蚂蟥才出来的。声音平静。我又说,曾委员,你回去休息吧,安置工作就交给村里算了。曾委员一听说,你是学生,也是接班人,有这种思想可不行呀。要我们当官的干啥?就是为百姓着想的,他们不安顿,我能安顿吗?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已经离开那个乡多年了,那个乡已经改成镇。也因为忙,我很少走动,特别是去那个乡少了。但是,每次去,我总是问曾委员的情况。有人说,你说的是“老寒腿”呀,住在老家农村,还活着。也有人说,这个人嘛,太较真,活得累,这不,腿瘸了,大半年都睡在床上……不管啥,每次听到,心都一热。
没想到,又是一个秋天,又是连绵细雨的一个晚上,手机响了。是个不熟悉的号码。看看手机,是北京打来的。我接了。是个女的声音,脆生生的,很有家乡味儿。她呼出了我的名字,问是我吗?我说是。她急忙说,你别问我咋找到您的电话号码的,我有一件事想拜托您,可以吗?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她就是那个移民户的大女儿,在北京打工,嫁在北京。从天气预报上得知,家乡总是下雨,让她忽然想起那个夜晚,那个曾爷爷的棉袍。她如今在北京,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听说,曾爷爷还活着,就是腿不方便,她从网上购买了一件羽绒服,不知道详细地址,想寄到我这儿,如果方便,让我带给曾爷爷;如果不方便,让我给她一个详细地址,她直接邮寄过去……
听到这儿,我一时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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