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杰
小鲤鱼的妈妈和妹妹提前回广东了,忙完手中事,在临近春节的头一天,我带着我的小鲤鱼南下寻亲。等到了马小姐这里,看见90岁的爷爷单穿着衬衣还敞着扣子,才明白马小姐在信阳每一次看见下雪的兴奋是因为什么。
马小姐家有个腊味厂,地处东陂镇前往连州地下河的必经之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说法在哪里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在东陂镇,可以说是“靠风吃风”,因为只有东陂镇的风,才有了东陂镇的地理标致保护性产品——东陂腊味。信阳也做腊味,无非是猪肉、鸡鸭、灌肠,也是用太阳晒,灌肠会用土灶门口的烟来熏,待油滴尽会挂在房子山头的最高处,一直吃到来年的收割季节。但在这里,除了我们能想到的这些食材以外,他们会腊乳狗、老鼠、兔子、蛇,甚至猫,经过特殊处理后挂在天台上的晒台上,靠着东陂这里从连州地下河吹过来的风,变成一桌桌的美味,也养活一家家从他处迁居此地的“客家人”。
都说广东人爱吃,如果从这些腊味上还看不出来的话,那么就去逛逛镇上的菜市场。春节这天是一年里最后一个集市,古老的街上人潮涌动。鸡鸭会由商贩用竹编的篮子带来,然后放在街上卖,有在信阳不常见的马蹄、像萝卜一样的冬笋,水产区竟然还有长约半米的娃娃鱼,肉产区有挂在钩子上被火烤干的牛肉,一条街有一大半都是在卖吃的,剩下的则是在卖用来做饭的锅碗瓢盆,和一些不知名的中药材。打听了一下,这些中药材,还是为了吃。肉铺边上发现一个有趣的摊位,远远的挂着一个招牌,红纸自制的,从上到下写着:写对联。挤过去细看,一张破旧的长桌,应该是以前书房用的,倒像是富贵人家的东西。一个已经看不出材质的砚台,几根毛笔,一叠红纸。招牌另一面用小楷写着一写春联到十写家仙榜神位,业务范围明明确确。倒是没有看出哪一位是卖字的先生,想必定是儒雅之人。这便是觉得它有意思的地方,市井小民,写得一手好字,便可在这市井之地讨生活。
和信阳不同的是在这里初一并没有全村出动挨家挨户串门拜年的现象,马小姐说这里的拜年从初二才开始。但也有一些至亲的好友或者爷爷的晚辈在初一到来,来时都会自带一挂炮仗,下车后摆在门前,点燃,待炮声过后,在一阵带着硫黄味道的烟雾中被迎进屋,递烟,倒茶,分发红包,吃那些油炸的东西。红包在粤语中叫“利是”,被塞进5块、10块、20块的纸币,见到小朋友都会给,也会有隔壁和对面的邻居知道家里有小朋友就送过来,真正的是大吉大利。
配合着油炸红豆糍粑、芋头、红薯等东西的有鱼腥草和夏枯草等草药熬的凉茶。凉茶并非凉的,相反要火来熬煮,也没有茶,只是因为下火才叫凉茶。当然,茶和茶具在这里的家庭是必不可少的。爷爷常喝的一种茶是粤北地区特有的一种炒青,鲜叶级别不高,带梗带叶,炒得泛白,开水下去异常得香,入口也苦,却少了更浓厚的茶味,也没有太强烈的回甘。
临近午饭时带了两个娃一起去老街,从热闹的集市里穿过去,竟然是另一种景象。这才是印象中广东地区该有的样子:高高的牌楼,两层的青砖瓦房,青石铺就的路面,窄窄的巷子,巷子角落里总有生生不息的青苔,墙头有不知名的野草,开着不知名的野花,耷拉到墙外来。在一些巷口还能看见巷子名牌,一些墙上有诸如医院、学校的字样,还发现了一两处名人故居,公共祠堂里有人在打着长牌,有人在敲锣打鼓练习着舞狮,大概是在为新年的舞狮做着准备。这不禁让我想起电影《黄飞鸿》,上述所说对于广东地区的最初印象大概也是来源于曾经的经典《黄飞鸿》,而这些印象中最直接的,就是舞狮。
一大早吃早餐的时候倒是发现了一道有意思的菜品,油茶。看起来是一碗泛着油花、葱花的汤,实际上被称作“油茶”,正是客家人独有的特色。这倒和湖北地区恩施客家人的做法类似,与其说是喝茶,不如说是吃茶。当地品种的干茶和姜末扔进油锅干炒,加水煮开,放盐即可出锅。因为加盐,喝起来咸味已经盖过了茶本来的味道,但还是能在下咽的那一瞬间感受到茶的苦。于是入口咸、油香、姜辣、回味苦尔后有微微回甘的一道“汤”,配上油炸花生米、油炸米花、油炸糖球和芋头,就成了这粤北地区极具特色的一顿早餐。
当然,挂着“最会吃”称号的广东人,早餐远远不止如此。因为过年,全国闻名的早茶市并未开门,但还是能吃到东陂这里另一种特色,东陂水角。查了一下东陂水角的做法,竟然复杂的连复制都不知道该怎样复制,简单来说,就是黏米磨成酱经过一系列复杂工序做成皮,以马蹄或者番鬼薯(即木薯)加瘦肉、葱白做馅,每一只水角放一粒白胡椒,蒸食。出蒸笼后洒一层白芝麻,蘸以芥末、生抽、麻油、辣椒油调制而成的味碟,既有楚南人饮食的辛辣韵味,又有岭南人清淡高雅的风范,既像南方的虾狗,也像北方的水饺,所以叫水角。于是,一盘稍微甜腻的水角,一碗姜辣茶苦的油茶,自家种的橘子、柚子,一顿接一顿地打边炉(广式火锅)和各种各样的腊味,然后不消停的鞭炮声,这大概就是东陂人的年。
在东陂,夜里有比白天还要高的温度,完全像夏天在乘凉一样的感觉。于我来说,这是最不像春节的春节,最温暖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