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百花园 PDF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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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嫂


赵景涛

五嫂叫李芝兰,我大她4个月。因后来她嫁给了我们村一个兄弟排行老五的青年,这个青年我叫五哥,芝兰就顺理成章成了我的五嫂。

孩提时代我们如影相随,几乎没有分开过。按户口,我们不是一个村子,她的村子叫李慎洞,离我们蒋庄村有五里多路。她爸妈在湖北宜城工作,她出生不久就寄养在姥姥家,她姥姥和我家是邻居,虽不同姓却亲如家人,三代和睦,远近皆知。我和五嫂等几个发小一起玩泥巴、捉老鹰、荡秋千;一起放羊、割草、拾柴;一起看戏、听书、赶庙会;一起下田、除草、收割、拉车。村外三百多米处有一个人造池塘,沙底,水清澈见底,这个池塘的名字叫“沙坑”。夏季炎热天气,白天“沙坑”归男人所属;夜幕降临,这里是女人们的瑤池。为了防止男性误入,池塘的路边常有“女兵”把守,五嫂常常在那里“站岗”。当谈起童年往事,大家不时笑得前仰后合。

从初小到高小,五嫂是学校最耀眼的一颗学生之星。她个子高,皮肤白皙,脸蛋漂亮。她天生好身材,有音乐相伴,便能翩翩起舞。她无师自通能识谱,有一副好嗓子,当时流行的红歌,她几乎都会唱,《不忘阶级苦》《毛主席是咱社里人》《南飞的大雁》,她唱得棒极了,连音乐老师都自叹不如,称她为“小百灵”。

五嫂小时候因为聪慧过人,学习成绩优秀,人见人爱。她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每每考试,没落下过前三名,她的作文几次作为范文被老师在全班吟诵。看一本小说,她能从头到尾把故事的每一个细节讲得娓娓动听。每到夜晚,场园上、庭院里,乡亲们都盼望听她唱歌,听她讲小说里的故事。五嫂有求必应,每次都是那样认真,那样饱含激情,那样放开歌喉。这让乡亲们享受了那个时代得天独厚的文化生活,整个村子都因她而快乐,因她而自豪!

1965年夏季,我们一同参加小学升初中的考试。考场出来,大家对题,她几乎没有失误的地方。放榜那天,我们一起去镇上看究竟,同村4个同学,我和另外两个榜上有名,唯她名落孙山。面对如此打击和无奈,她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里两整天,出来时眼睛肿得像两只明晃晃的小灯泡。事隔不久,县剧团到村里来招人,都说五嫂是个演员的胚子,能成功,可是最终还是因为身份问题被排斥在艺术殿堂的大门之外。回到家,她没有关门躺床板,生产队里有活,照样出工,只是不言不语,像丢了魂一样无精打采,“小百灵”变成了哑巴妞儿。

五嫂的父亲在湖北宜城的一个窑厂当副厂长,母亲跟着在厂里做些杂活。窑厂的活,全是男人们干的。来到窑厂,五嫂一不做二不休,挽起袖子,扑下身子,满头大汗地干。泥里水里,风里雨里,一月下来,她宛如一个非洲女孩,全不见往日颜容,脸上、手上、脚上都脱了几层皮。

一个偶然的机会,工间休息,五嫂为工友们唱了一首《老房东查铺》,厂里的工人从来没现场版听过如此天使般的歌声。一时间,五嫂会唱歌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在他们所在的公社传开了。不久,她被选入公社宣传队,成了台柱子,戏曲、歌曲、舞蹈样样都行。

由于连续演出透支了身体,持续几天高烧不退,嗓子炎症越来越厉害了,那几天她带着嘶哑的喉咙登台演唱,一首歌唱了一半,突然失声,哑巴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全场观众一片惊讶。经过治疗,她恢复了说话的声音,但喉咙里再也发不出那美妙悠扬的歌声,一个女孩的歌唱梦想从此破灭了。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登上心爱的舞台。

从五嫂嫁给五哥的1973年算起,到1996年搬进信阳城,成为真正的市民,五嫂守着那穷乡僻壤的村庄,守着那三间矮矮的土房,守着那贫瘠的黑土地。一坚守,就是23个春秋。

五哥姓刘叫瑞卿,是个“老高三”,人长得帅,又有文化,德才貌俱全,当属村里“一哥”。五嫂不用说,村里“一姐″没人可以媲美。两人原本有些了解和相互仰慕,经人一提,五嫂便从湖北宜城汉水岸边的稻米之乡,回到河南老家,两人只此一面,便一锤定音,终生相许。

有人说,她的漂亮,城里姑娘少有;她遇的苦难,农村女人少有。五哥当了几年民办教师后,被保送上了河南师范大学,成了早期的工农兵大学生。河师大毕业后被分配到信阳铁路中学当了一名教师,从此天各一方,五嫂一手撑着这个贫穷而艰难的家。五哥与她相隔500多里路,那时交通不便,回一次家有时要走两天,不是假期是不可能回家。说来难以置信,他们夫妻恩爱,信阳也就500里路,可是为了这个家,她有一个时期曾经连续8年没去探过亲。

做个裁缝师曾经是她年轻时的一个梦想,十六岁时,她到老河口拜师学徒一年半。改革开放政策好了,她在离家三里路的镇上租了一间门头房,做了一个不离家、不离黑土地的裁缝师。镇上逢单日子赶集,她到镇上开门营业,量体裁衣;集上做不完的活带回家,待把公公、三个孩子安顿好,开始自己的裁缝活。由于她手艺高,服务好,讲诚信,十里八乡名气很大。信阳有位唐装师傅看了五嫂的操作手艺和服装作品,夸她是从黑土地里浸润出来的“大师”,是从乡间小道里走出来的工匠。

因婆婆早年去世,五嫂过门就主动挑起了照料公公的担子,为老人洗头、洗脚、端水、端饭,从未间断。信阳市根据有关规定给她们一家下达了农转非进城落户的指标,这对于当时的农村人来,莫过于喜从天降。可是公公来到城里,没了老邻居,没了老伙伴,没了靠墙晒太阳的地方,吃喝拉撒哪里都觉得别扭。倔强的公公决意要回农村去住。不回的话,他吃不香睡不甜。五嫂只好托人拾收好老屋,一路照应,把公公送回了老家。公公也是明白人,把家安排稳当,就催五嫂回城。可公公的一生,很少自己洗衣做饭,且一年老一年,她几次想走却于心不忍,两条腿始终迈不出家门。可是,信阳那边丈夫和三个孩子也离不开她呀!没办法,她托朋友帮助照料自己的家,那阵子,也委屈了五哥,他时常既当爹又当妈。五嫂偶尔回信阳一趟,处理完急办的事,马上就往家乡跑,唯恐自己不在身边时老人有什么闪失。那4年她精心照料老人,使老人度过了幸福的晚年,90多岁无疾而终后五嫂才回到了信阳,才真正和丈夫、孩子过上了团圆的城里人日子。

五哥瑞卿在信阳铁路中学教语文,每节课必追求完美,要辞釆华美,妙趣横生。学生们说,听他讲课,如沐春风。为了备好课,他常常夜不能寐,通宵翻阅资料。由于劳累过度,经常失眠,不到50岁患了抑郁症。看着五哥有时神志不清的样子,五嫂心如刀绞。她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爱去拯救那个学识深厚、气质儒雅的五哥。挑起所有重活,不让五哥身累;包揽所有难题,不让五哥心烦;永远保持笑容,不让五哥生气;遵循作息规律,不让五哥失眠;时刻牢记医嘱,不让五哥断药。功到自然成,在五嫂的精心照料下,五哥到现在为止,20多年没犯过病。医生夸五嫂创造了爱的奇迹。

五嫂在农村带三个孩子,那日子过得很艰难。她是妈妈,为孩子做衣服、做书包,照顾衣食起居,她舍不得吃穿,但孩子们都打扮得体体面面。那阵子,电视台正在播放台湾的一个电视局《星星知我心》,村里人都说她像古秋霞,一个典型的母亲。她经常教育每一个孩子扬正气,走正道。她的言传身教,让每个孩都受益终身。后来,三个孩子,其中两个考上了大学,有了稳定的工作,一个自己创业很成功。两个孩子都是单位优秀员工,在外地工作,每次回家,都要给她老两口洗脚。五嫂认为,这就是孩子们对她最好的回报。

岁月像一把雕刻刀,无情地把历史刻在人们的脸上和身上。以前那个光彩照人的丽人五嫂有些变老,身体发胖了,背有些驼,眼皮也松了,时不时往下耷拉。尽管如此,她的精气神一点儿也不减当年。她的二儿子写了一篇长诗《妈妈是个大美女,岁月不要摧残她》,读来让人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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