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中山
今天，老赵又给我QQ留言了，嘘寒问暖自然不在话下，互相吹吹牛皮也是人之常情。
老赵是谁？其实，我和老赵不熟，甚至面对面说过话都没有，充其量就是一个群的群友，一座楼上的住客。读博那些年，他在华师博士楼很有名，原因不是他学问做得多好，而是他出了名的暴脾气。在华师的博士生大联盟的QQ群里面，他是一个不懂内敛的人，稍有不满就开始愤世嫉俗，怒骂一切意见相左者。有诗云：老赵一出，无人敢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还要说到做到，有一天，他果真膨胀了，居然扬言要干掉我们那座博士楼。这一下子，吓哭了本来就有点神经质的女博士，惊动了如临大敌的保卫处，也使他彻彻底底地成为我们圈子中负能量的代表人物。大家一致评价是“一个老鼠害一锅汤”，我们的群有一段时间就被他给搞废了。后来，大家都本着“我妈妈不让我和你玩”的态度，日渐孤立他、疏远他。就这样，很长一段时间，他消停了。这才让我们突然发现，没有他的日子，枯燥的读书生活似乎缺了点什么。一打听，才知道他是被家人接回去住到精神病院里去了。原来他得了一种医学上叫双相情感障碍的精神疾病，日常叫法是躁狂抑郁症，是世界上仅次于分裂症的精神疾病。中间几次他都尝试着“自我宕机”。这让我们每一个生活在博士楼的群友们深感意外。是啊，何必要与一个病人计较呢？或者我们是否更应该同情他呢？
老赵与我的真正交集开始于2014年年底那场“波澜壮阔”的微公益。当时我们楼上一位女博士罹患尿毒症，危在旦夕，大家都在谋划着如何帮助她。事情开始半截，老赵出现了。这一次他的风采不减当年，一上来那就是指手画脚，说这个干得不好，那个做得不对。不过，那个时候，大家似乎像约定好了一样，尽量不去招惹他。但你不惹他，他却不罢休。说我们，不捐钱，尽玩虚的。因为我是主要组织者，我自然逃不过他的毒舌。但我没有示弱，就和他争了几句，蛮爽快！后来，他还是不依不饶，实在没办法，群主只能对他实施“禁言”。这一下惹毛了他，他是挨个私信骂，挨个儿说坏话。最终，他的言语还是让人愤怒了。一不做，二不休。我们一商量干脆就把他踢了。没有老赵的群，剔除了不和谐因素，满满正能量。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事，我们也不能放弃任何一个阶级兄弟。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原因是他似乎想明白了，或者真心悔改了，和群管理员们挨个儿道歉，很真诚的那种。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革命主义精神，我们还是把他放了进来。这就有了我和他不断的交集。
老赵主动加了我的QQ，说了句，“哥，我就服你！”我给了他一个笑脸，心里却在想，看来骂他几句还是很有作用的，但还是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安抚道：“你别急着拉关系，咱俩先捋一捋谁大谁小再说。”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中间他要和我见个面，因为快毕业了，也就没有成行。其实，咱们都在一座楼上住，饭点的时候经常擦肩而过，只不过他不知道我是那个骂了他又让他说“服”的所谓哥。
时间过得很快，2015年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他毫无意外地延期了。去年6月份，他给我留了言，问我在干嘛？因为我知道他的病，再加上不知道他这些天是否稳定，或者干脆说就是想躲开他，没去搭讪。到了今年春节的时候，在大家已经习惯于过个安静年的时候，他的祝福却如期而至。这个时候，我才突然发现自己一直被这样一个“病人”所惦念。于是，打开QQ，聊了很久。原来，毕业后他去了湖北一个地市的二本做了高校老师，生活还算过得去，只不过还是要坚持吃药，控制病情。
对他的刻板印象在不经意的聊天中慢慢改变，但没想到的是，这种改变来得却是那么快。原来，2014年那个两天微公益之后，因为沟通上的问题，最终还是发生了许多不愉快，大多数的参与者都觉得重演了“农夫与蛇”的华师版故事，纷纷离开，不再关注。而我也一样，受了伤的经历让我更加理性地去面对问题，而非绝对的激情投入。这事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而恰恰相反，不经意间，老赵，一个特立独行不合群的重度抑郁症病人，却举起义旗，成为最美丽的逆行者。活动那两天，他一边喷我们，一边悄无声息地捐了600元，因为担心自己的生活费问题，还是分3次捐的。而更让人意外的是，那个时候他就住在精神病院的病房中。现在想想，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还在关心另外一个垂死挣扎的病人又是什么样的画面？事后这两年来，他也没有放弃，一直在默默关注那个罹患尿毒症的女博士病情发展，还定期从工资里抽出款项接棒救助。古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老赵做到了前者，哪怕是微小的帮助。而剩下的我们，却成为追名逐利、混迹生活的大多数。
QQ上，他那文质彬彬的博士哥头像虽与其本人糙汉子的“武夫”长相差距甚远，但闪烁起来依旧暖心。一句“老祁，五一快乐”让我顿感人生价值的不凡意义。对于他自己总是“病人”的自我标签，我说，每个人都不容易，所以别老拿有色眼镜看自己。对于他说发病后要自杀，我说道，别太劳心劳神，要敬畏生命。对于他要向约翰纳什那样的强者看齐，我建议他没必要找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参照物，要做自己的主人。对于他的病情，我建议他按时吃药，锻炼身体，不喝酒，不较真，开心阳光。对于他漫不经心地显摆自己的学术成果，我开玩笑说道：“你别是在吹牛吧？”于是，他很快给我发来一份最新版的“科研成果基本材料”。
哈哈！这最后突然的一笔来得让人措手不及，但又并不意外。对，他就是老赵，这才是老赵！一个正能量与负能量兼具的人，有时候是一个“王者”，有时候又是一个“青铜”。老赵或许就是我们自己个人品性两端的放大版，只不过在生命编程中植入了一点点与众不同的基因代码，别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