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亮
此“砖头”非彼“砖头”,他是一个人,是与我同龄的老家邻居。在我的记忆里,十几岁的砖头身材已经比一般成年人还要高大粗壮,头发浓密且带有自来卷,眼睛大,眼珠呈黄色,有点外国人的特征,说话瓮声瓮气,额头上面有几道皱褶,就像老虎面部的那个“王”字。
砖头的父亲叫刘大发。名曰“大发”,实则“老穷”。尽管改革开放前的城郊公社十里井大队,除了大队干部们稍好一点外,普通社员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但刘大发家的穷却是全大队闻名的。
因为穷,刘大发40岁才娶了本生产队一个智力有点障碍的寡妇。砖头出生后,自然就成了这个贫困家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宝贝”。没有什么好吃的营养品,砖头就吃他母亲的奶,一直吃到七八岁,这即使在20世纪60年代的农村也算得上奇葩。
可能是长期吃奶的原因,砖头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高大强壮,因此就有了打骂别家孩子的资本。本生产队与砖头年龄相仿的孩子都受过砖头的欺负,有的甚至可以说是在砖头的欺负下长大的。
7岁那年,刘大发送砖头到大队小学去读书,还专门请生产队会计周克成给砖头起了一个学名叫“刘国平”。但砖头只上了3天学,就坚决不去了,刘大发也就依了他。由于不上学,“刘国平”这个学名也就很少有人叫。
不上学的砖头,开始为生产队放牛,十一二岁时就与成年劳力一样,干农活,挣工分。可那时候工分不值钱,砖头再下力气,家里还是吃不饱穿不暖。1977年,砖头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家里买不起棺材,生产队决定砍了塘埂上的几棵树,临时做个棺材,才将其埋葬。由于刚砍下的鲜活树木太重了,本来8个人抬的棺材用了16个人还很吃力。
1978年,我作为全县4万多名考生中唯一从村办高中考取专科以上院校的幸运儿,离开了我和砖头共同拥有的那个小村庄。这一年,砖头也离家出走了,我们从此就没有再见面。
20世纪90年代初,我偶尔回老家,听到乡亲们说起砖头,总是充满了惊奇与羡慕。据他们介绍,砖头离开家乡外出谋生,辗转许多地方,最后到了漯河市,帮当地的一个屠户杀猪卖肉。这家屠户看砖头身强体壮又肯下力气,就收了砖头做女婿。砖头两口先从摆摊卖猪肉做起,逐渐发展到成批量买生猪屠宰后批发鲜肉,很快成为当地的暴发户,光临街的门面房就有几十间,“大发”的愿望在砖头身上实现了!但砖头似乎在家里不掌权,很少回来看他父亲,也不给什么钱,七十多岁的刘大发一个人住在原来的破屋里,过着和原来一样的生活。
时间又过去几年。清明节前我回老家上坟,看到墓地里有一座新坟,坟前有一座墓碑,上面刻有“刘国平之墓”的字样。砖头怎么去世了?我很诧异。通过询问,乡亲们对我讲述了砖头的死因:砖头成为暴发户之后,可能因为经济利益问题,与他小舅子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砖头第二个孩子满月这一天,大宴宾客。席间,砖头与他小舅子发生口角后动手打了小舅子,他小舅子借着酒劲,拿起一把杀猪刀,趁砖头不注意,一下子捅进了砖头的心脏,导致砖头当场死亡。砖头的老婆及其父母自然向着行凶的“小舅子”,把他放跑了。年逾古稀的刘大发历尽千辛万苦到了砖头在漯河的家,本来想要点钱回来养老。谁知住下几天后的夜晚,躺在床上的刘大发听到亲家公、亲家母在窗外密谋:明天这老头再不走,就在饭菜里下毒,要他的命。这极有可能是砖头岳父岳母为赶走刘大发而采取的计谋,但刘大发听到后十分害怕,连夜带着儿子的骨灰逃离了漯河,边步行边讨饭,历经一个多月才回到家。
中年得子、老年丧子,命运与刘大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而砖头呢?他30多年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生轨迹,似乎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值得我们去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