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圣霞
我的母亲是一个农村妇女。因为外公去世早,外婆又是一个小脚妇女,家里太穷,母亲只上了两年小学。但这却是母亲最骄傲的两年。她曾一次又一次地跟我们兄妹三人提起她学习《春耕》那篇课文时的情景,母亲是如何流畅地背诵完整篇课文,又是如何把课文中的句子运用到自己的作文中去,老师又是如何把运用到的句子画掉又圈起来的故事。这两年学没有白上,母亲可以读书看报,并且还在十几岁时入了党。
因为母亲没有文化,所以特别羡慕有文化的人,她一心一意想让她的孩子能够有文化,能够有个稳定的工作。所以,再穷母亲都全力支持我们兄妹三人上学。母亲说,唯有文化才能改变命运。
我很感谢我的母亲,因为我是女孩子。在我们那个年代,在农村,支持女孩子上学的家庭不多,很多女孩子小学毕业之后便出外打工挣钱寄回家给哥哥弟弟交学费。但我的母亲不这样想,尽管她也认为女孩子长大了嫁人了终究是别人家的人,但她还是要求我和妹妹必须上学。
小时候家里真穷啊!父亲当民办老师,一个月工资六块钱;我家承包五亩薄田,收的粮食,除去交公粮和全家人的口粮,有多余的卖出去,便是一个家庭的主要收入;母亲一年辛苦养的一头猪,过年宰杀之后,留下不太好的部分,剩下的全部拿到集市上去卖掉,得到一部分收入;家里养了一群鸡,母鸡每天下的蛋,拿去卖掉,得到一部分收入。这些全部加起来,便是我家一年的全部收入。母亲把平时积攒的一些零钱用手帕包起来,放在她陪嫁过来的一个小木箱子里,木箱子上着锁。每到开学前,母亲便把箱子打开,小心地打开手帕,然后在灯光下一张一张地数着那些零钱,颤巍巍地,小心翼翼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速度是那样地慢!我知道这些钱可能母亲已经数过无数遍了,但她还是要数一数,这可是她三个孩子一学期的学费啊!
可是全部收入加起来,不够我们兄妹三人交学费!因此,每到开学季,母亲总是去东家借,西家贷,好不容易才凑够学费。我不知道母亲碰了多少壁,但在我们开学前的头一天晚上,母亲一定要把所有的学费全部放到我们的手里,并且再三嘱咐,好好上学,长大了要有出息,自己挣钱。再难,母亲从来没有动摇过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有文化的信念!
后来,如母亲所愿,我们兄妹三人都有文化了,都考上了学,都有了稳定的工作。母亲长舒一口气,说,你们都有工作了,也都长大了,该成家了,找对象记住一句话啊,穷亲攀富亲,累断脊梁筋,不要攀高枝,两口子对等的日子才最好过。
母亲说不清什么叫门当户对,但她告诉我们不要贪图唾手可得的富贵。于是,我们记住了。
记得那时候,老家的一位同事找到我说,给我介绍个对象,家庭条件特别好,男孩子他爸是银行的行长。我当时不知天高地厚,只记得母亲的一句话“穷亲攀富亲,累断脊梁筋”,于是说,那他的儿子是干什么的?我找的是他儿子又不是他爸。当时那位同事就生气了,说,你怎么不识好歹,给你介绍条件这么好的对象你还这样说!女孩子就是个菜籽命,撒在肥沃的土地上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事呢,你可真奇怪!其实那位同事是知道我有对象的,只是认为我跟我对象不可能谈成功!因为我的对象家境的确一般般,并且还在外漂泊。我的那位同事哪里知道我母亲的话已经牢牢地印在我的心里呢。
再后来,我们兄妹三人的日子也越过越好了。哥哥首先辞去了他的工作,办起了自己的培训学校,母亲难过了好几年!好好的国家发工资的工作不去做,跑出来自己做干什么?万一时代变了怎么办?后来哥哥做得越来越好了,母亲便也不再说他什么了,便转过头来对我和妹妹说,你们俩是女孩子,记住了,爹有妈有不如自己有,丈夫有隔一道手。好好做自己的工作,挣一份踏实的工资。
妹妹算是牢牢地记住了这一句话。我记了好多年,我都踏踏实实地教我的书,挣我的一份工资,尽管丈夫已经做得很好了,完全不需要我挣的这一份工资钱,但我一直没有放弃,因为母亲教过我:自己有才心里最踏实。
但是,我还是辞去了我的工作,因为我也认为自己要看得更远一些了。犹豫了很久不知怎么跟母亲开口,心里想了无数个理由去说服自己,去说服母亲。当我把辞去工作这句话说出来时,母亲还是愣了很久。最后说,我知道你终究是要辞去工作的,我支持你,但不要放弃学习!你一直是我的三个孩子中最优秀的一个,我相信你!天哪,我的母亲!
今年,父亲已经七十岁了,母亲也已经六十八岁了。在父亲七十大寿的时候,我们兄妹三人提出来让父母跟着我们过,方便照顾。母亲说,跟儿子过有媳妇,跟女儿过有女婿,我跟你爸就不打扰你们的生活了。只要你们过得幸福我跟你爸就幸福了。现在的日子多好啊,房子你们帮我们买好,缺什么你们随时都买来了,寒暑假你们又带我们到处旅游,每天在微信里还能跟你们视频聊天,就像你们就在我眼前一样,我跟你爸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放心,我跟你爸会好好锻炼身体,力争活到九十岁不找你们的麻烦!你们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教育好自己的孩子,我跟你爸睡着了也能笑醒!
母亲说到做到,每天拉着父亲快乐地锻炼!容易满足才幸福啊!母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母亲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在她的三个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每一阶段都留下了她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