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立彬

1986年的秋天，母亲因病住进了县医院。县城离我们家有六十多里路，其中有二十里的土路，父亲是找了一辆拖拉机把母亲拉到县医院的，坑坑洼洼的路，让母亲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母亲住院的第三天，父亲回来了，他告诉姐姐、我以及妹妹，母亲需要做手术，他回来筹钱。父亲叮嘱姐姐，母亲这一动手术，就半月二十天的出不了院，地里的玉米就由我们三人收了，姐姐很郑重地点了点头，父亲当天就赶回了县医院。

那年姐姐上初三，我读初一，妹妹读小学。我们三人掰玉米，运玉米，割玉米秸，运玉米秸，我们的力气小，一天也收不了多少，尤其是运玉米和玉米秸，把我们累得不行。有几次我还对姐姐吼，以发泄自己的怨气。姐姐虽然只比我大两岁，但她懂得容忍，不但不生我的气，还夸我比她能干。

过了几天，父亲又回来筹钱了，这次父亲一脸愁容，我们知道父亲筹不到钱，姐姐就把她攒的零用钱拿了出来，妹妹和我也拿出了我们的零用钱。其实我们三个的零用钱加起来也不过几块钱，但父亲还是收了起来。父亲又去了几家亲戚家筹了些钱，下午又匆匆赶回了县医院。

中秋节那天，我们三人在地里忙到了天黑才回家。连续的劳作，使我的身体极度疲劳，回到家，就躺在院子里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玉米上不愿起来，姐姐洗洗手又去做饭了。我知道，姐姐更累，但为了我和妹妹，她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做晚饭。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玉盘似的，如水的月光洒下一院子的清辉，耳边有虫鸣，低沉而悠扬，睡意向我袭来。朦胧中，我听到了有人叫姐姐，“英子，英子。”我睁开眼，是邻居张奶奶在我家院子里喊姐姐，姐姐答应着从厨房里走出来，“张奶奶，啥事？”“英子，还没做好饭啊。”“没呢。”“英子，奶奶给你送来了几个月饼，今天是中秋节。”“谢谢奶奶，我不要。”“别不要，孩子，奶奶是特意来给你们送的，拿着，听话。”说着，张奶奶就把那包月饼递给了姐姐，姐姐把张奶奶送到了我家院门外。

“姐，我饿了。”我对姐姐说。“饭马上就做好了，一会儿就吃。”“这不是有月饼嘛，我吃月饼。”“月饼先不能吃。”“姐，我也想吃。”妹妹也跑了过来。“一会儿再吃，听话。”

姐姐做好了饭，把张奶奶送来的那包月饼也放到了桌子上。那包月饼，是用牛皮纸包着的。打开牛皮纸，里面有四个月饼，黄色的外表洇着的油浸透了牛皮纸。看到这黄澄澄的月饼，馋得我和妹妹直流口水。“我们只能吃两个，另外两个给爸爸和妈妈留着。”姐姐说，“妈妈生病了，她需要吃好东西，爸爸照顾妈妈也很辛苦，所以也要给爸爸留着。”“可是我们三个人吃两个，那怎么分啊。”妹妹说。“你和哥哥一人一个，姐姐不吃。”“那不行，姐姐，你也得吃。你要不吃，我也不吃了。”“这样吧，你最小，你吃一个，我和你哥哥吃一个，刚子，行吗？”我说行。姐姐拿了一个月饼递给了妹妹，又拿来了菜刀，把另一个月饼分成了大小不均的两块儿，姐姐把那块大的递给了我。昏黄的灯光下，我们三人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张奶奶给我们送来的月饼，满嘴的馨香。

几十年过去了，我的耳边常常会响起张奶奶哑着嗓子喊姐姐的名字的声音，也还记得张奶奶站在我家院子里喊我姐姐的样子，当然，我更记得张奶奶送给我们的那包包在牛皮纸里的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