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秀敏
我们都是岁月之子,除了这些,我们没有财富。
——题记
似睡非睡之际,半梦半醒之间。昏昏沉沉,飘飘然然。
一个声音在呐喊: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就是一片艳阳天。
另一个声音在呼唤:沉睡吧,沉睡吧!沉睡就有美梦无边。
那不是熟悉的村庄吗?
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和村中所有的孩子一样,有点营养不良。她瘦瘦的,小小的,总爱背着书包,坐在村前的大楝树下,托腮凝思。她在想:它那么高,那么美,开的淡紫色的花儿含着芳香,大人为什么叫它苦楝树呢?
奶奶喊她吃饭了。
亲爱的奶奶准又把家中唯一的那个鸡蛋,放在了她的碗底。
奶奶不是到另一个世界了吗?奶奶怎么向我走来?
那不是姑姑吗?
姑姑的笑脸永远是那么美丽。
姑姑爱驮着她,到能去到的所有地方。油菜花飘香的时候,摘下一朵,卡在她的小辫上。她就咯咯地笑个不停。向日葵低头的时候,抠出一枚,放在她的小嘴里。她小心翼翼地磕出甜丝丝的、含有水分的瓜子,让它在嘴里来回打几个滚儿,才肯咽下。哪儿放电影了、唱大戏了,姑姑就驮着她,一路小跑,占据最有利地形。她听不懂唱词,姑姑就哼唱起来,讲给她听。
她要到城里上学了,姑姑每周都把她送出很远很远,在姑姑背着的鼓鼓的行囊里,无一例外地放着姑姑给她蒸的花卷馍馍,姑姑亲手种下的四季瓜果。
美丽的姑姑出嫁了,贤惠的姑姑有宝宝了,想过上好日子的姑姑要到新疆种棉花了……
第二年,姑姑客死他乡。那一年,我18岁,考上了大学。
一个声音在呐喊: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定然艳阳高照,和和暖暖。
另一个声音在呼唤:沉睡吧,沉睡吧!沉睡就可以给梦插上翅膀,飞到心的触角也无法到达的地方。那是一个告别了爱别离苦、求不得苦的仙境。那是一个不想干的事可以不干,想见的人就能相见的乐园。
爸爸果真也来了?
爸爸急匆匆赶来了,来看望他因胃出血在医院急救的女儿了!他忧心忡忡,俯下身来,抚摸女儿蜡黄的脸蛋,理顺女儿额前的乱发。他那么慈爱地望着我,只是望着我,不说话。但他含笑的目光里温情脉脉:孩子,没事儿了,爸爸来了!
爸爸来看他刚出生的小外孙女吗?他心疼他的女儿,买了那么多的礼物。啊,还有小宝宝的玩具呢。爸,她那么小,不会玩的。爸爸只笑一笑,转身离去了。
爸爸怎么送来了这么多东西?爸,过年了,这些东西我自己都会买的。爸爸只笑。我就知道,那些鸡呀,鱼呀,都是妈妈洗净腌好的。爸爸变戏法地又拿出了一束红艳艳的塑料花。爸爸只笑。女儿开心地告诉我:我考双百分了,姥爷奖励我的礼物!
那束塑料花,成为父亲留下的、最后的、永远的礼物。它被安放在客厅里的电视机上,每天静静地守候着我们。
可是,爸,无数次与你相见,为什么,你从来、从来都不肯和女儿说上一句话?
听见了窗外车来车往的声音,挣扎着,我终于坐起来了。
这个春天的午后, 似睡非睡之际,半梦半醒之间,三个小时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三个小时,我从儿时步入中年。伫立在阴阳交界之地、生存与死亡的边缘,恍若隔世之遥,唯有沧桑之感。
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或许,沧桑就是我的财富,岁月就是我的所有。
拉开窗帘,我看见远山如黛,碧空如洗。
小区里一群嬉笑着溜冰的孩子相互追赶,茶楼里悠然品茗的有情人相依相偎,亭子里下棋聊天的老人怡然自得……
这是一个多彩、和谐的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