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杰

父亲葬在一片茶园的正中间,挨着我从未见过的奶奶,都朝着东南方。前日上坟时站在坟头铲除杂草,呆立片刻眺望远方时,终于看见之前一直没看见的风力发电机,大大的风轮在很远的山坳之间,随着风转动。父亲,躺在那里,是不是能感受到远处的风?是不是也能看见这春天,看这山花烂漫……

劳累了一辈子的父亲,断然不懂这浪漫,并且在这片土地待了几十年的光景,还有什么,于他来说是风景?大概,是稻子成熟后整片的金黄,是耕牛拖着犁刀在地里划出的一道道线,也大概是他走的前一年插秧时我陪他一起挽着裤脚在泥巴田里的样子……

他走的那年春节,我还在和一起长大的朋友商量,等到秋天,大家一起,带着家里的老人,出去转转。

出去看看另一种风景。记得好多年前还在大连的时候,我跟父亲说等我安定下来,找一个夏天,带他坐飞机来海边看看。后来一直没能实现。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在家,他还提到过,说小儿要带他坐飞机。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神情,仿佛就算哪怕是我只给了他承诺却一直没实现,他依然满心欢喜和自豪。直到他走,我都是他一直放不下的结、一直未了的愿。可能这辈子我也做不了什么太多能让他自豪的事情,早就把平凡之路当作人生之路的我,所求,不过“安康”二字,大概一辈子也光不了宗耀不了祖。但实际上,我一直觉得恰恰这种平凡,是父亲给予我的最好的遗产。他让我成为我,他让我历经磨难但依旧挺直着腰杆,他让我不愤世不嫉俗,他让我善良而感恩,他让我,踩在泥土里。

再过四个月是父亲的三周年,按照老家的习俗是需要大办的,我打算跟哥商量一切从简。父亲是我们自己的,追思也是。周年也好、三周年也好,做儿女的,放在心上就好,何须做给他人看,我们只需按他教导的人生态度生活下去,再把他教给我的好品质传给我的小鲤鱼(我的女儿),这便是,他的生命的延续,也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爸,喝茶,你喜欢的粗茶。我今年做了很多这样的茶,不是那年我带给你的龙井,是小时候你教我做的那种。

爸,谢谢,这一路走来一切顺利,我知道,那都是你在世上未享的福分全都转给了我,才有了我这样的,茶样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