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

我的姥姥名叫徐玉兰,她年轻时人们都叫她徐幺姑。在我心目中,她一直就是那个眉眼和顺、清清净净的女子。她的一辈子平淡无奇,平淡的像一条平缓的河流,包容着所有的喜和忧。

她在席家岭长大,嫁到马河,后跟着吃着“公家饭”的姥爷到了李家寨、谭家河,老两口为了小舅成家立业最后来到平桥。

小时候我极爱到姥姥家。她在大山里的家有红彤彤的火塘,乡里的家有红砖的地和拉风箱催火的灶台,堂屋的五斗柜上一尘不染,棉布蚊帐被她洗得特别洁白,端来的青花碗里总有香喷喷的炒米糖水卧着荷包蛋……姥姥的家一直清贫,却样样妥帖安心。

姥姥这个人亦是如此,虽素朴,却齐整:她的土布褂子和裤子没用熨斗熨,可没有一丝褶皱;齐耳的头发用发箍拢着,服服帖帖,一丝也不乱。她如她的名字,像清净的兰,也像一竿清瘦的竹子。

姥姥的人缘极好。她虽是个家庭妇女,但是个人情慷慨的人。从不对别人粗声恶气。从不觉得别人对她有亏欠,总是全心全意地在付出。她平静的眉目中透着无尽的慈与悲。

小时候,我喜欢触摸她的眼睛下面的皮肤,松松软软的,我以为姥姥一直都是衰老的。却偶然间看到她的一张发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20来岁,两根乌黑的长辫子逶迤到苗条的腰间。听我妈讲姥姥年轻时长得清秀高挑,加上性格温柔善良,人们都喜欢喊她“徐幺姑”。不知道她是何时剪的头发,我也从没有看到过她打扮自己,只知道姥爷常年工作在外面,大山里我的姥姥独自耕地放牛,拉扯四个孩子长大。后来,她又来照顾我长大。

逢年过节,她总在厨房里忙碌,每次端菜上来,她总笑着招呼女婿和外孙女婿多多吃菜。等大家都快吃完,她这才盛一碗饭,在退席的人的位子上坐下来,心满意足地吃饭。

折磨我姥姥的是她坐月子时落下的头痛病。吃药打针都断不了根儿。大前年的冬天,她的头痛频繁发作,隔三差五就得去诊所输水,我妈几乎每天都去姥姥家看她,帮着做饭洗衣。可姥姥总催促我妈回家,说家里有小孩子和家务。我想可能是冬天冷,等天气暖和了,姥姥又会康复,还会像往常那样,一日一日地为家人操劳。

那天上午,我接到我妈的电话说姥姥快不行了。我赶到时,表弟握着姥姥的手,召唤着已经进入弥留之际的姥姥,这时的姥姥看起来和平时那个亲切的人不太一样:被子下瘦小的她已说不出来话语,眼神已经涣散,身体渐渐没有温度,神识正慢慢离去,像一棵失去了颜色的竹子。

姥爷说姥姥像往常一样当天凌晨五点钟起床,和往常一样到厨房为姥爷煮了粥,不同的是,她煮好粥后,回到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崭新的床单铺在床边的地上,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躺下了,直到姥爷起床,已经唤不醒她。就像生前不曾打扰过任何人,不曾给任何人增添负担一样,临去世,她都怕打扰到他人。

谁不是经历过一场又一场离别,走到今天。但我依然对离别感到陌生。我总觉得岁月安稳,我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对姥姥好,带她去游春赏景,带她去吃好吃的。可是还没等我做完这一切,她就与我长别了。

姥姥是腊月十四的生日,卒于乙未年腊月二十,终年八十二岁。

彼时,我心中有悲,却不愿像往常那样哭泣了。因为我怕泪水牵绊住姥姥的灵魂,如果有天堂,姥姥必定去了那里,一如她在尘世间的善良温和,一如她年轻时的美好。徐幺姑,你不要一生都只为了别人,也不要再那样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