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皖南宣城,此处有宣纸、徽墨,有胡雪岩、胡适,还有敬亭山和青弋江畔的桃花潭……

有人说,在皖南,你就只能是诗人,只能是文青,只能是皖南烟雨楼台下的一帧远影。

虽然李太白笔下的杜鹃还要等上两个月才开,但是这里依然美得让人动容。因为它的美是浸润了岁月的,在于人文、在于历史、在于山水、在于村落。

宣城不大,但这是南朝谢朓做过太守的小城,也是唐代“诗仙”李白多次旅居的小城。谢朓楼如今在小城繁华处,去的时候已近傍晚。寒风中,楼前的广场上已支好了花鼓戏的舞台,只待暮色降临,锣鼓敲响。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几句诗来自李白的《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此时,寂静的谢朓楼上,恍若诗仙刚刚来过。

下了楼,已是华灯初上。早早歇下,因为第二天,要去敬亭山。初三的敬亭山游客三三两两。弘愿寺、玉真公主像、李白独坐亭,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到山峰最高处,漫山的茶田及山下的城市尽收眼底。“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敬亭山上念敬亭,来到这江南诗山,怕是谁都要吟诵几番的吧。

我们本意要沿李白放歌的足迹去往泾县的桃花潭。“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公元755年,太白恰在宣州,泾县名士汪伦致书邀请他到泾县来,信中写道:“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好游好饮的李白欣然赴约。见面后汪伦以实情相告:“‘桃花’者,潭水名也;‘万家’者,酒家姓氏也。”李白大笑,并不以为忤,反而被汪伦的盛情所感动。

一路上青山隐隐,绿水幽幽,快到桃花潭的路口,右转是古村查济,直走是桃花潭。两地相差不到20公里。网上一查,查济有108座祠堂,108座桥,108座庙宇,是个冷门的悠然之地。车头一拐,便驶向查济。途中路过厚岸村,那里是王稼祥的故乡。

我们住的是查济村里偏僻的民宿,从阳台望去,有暮色四合中如墨的山峦,像宽阔的屏风在一弯如钩的月牙下静伫。徽派马头墙天生就有诗画意,夜色中更牵人思绪。

主人朴实,待我们如同远方的亲眷,不过分热情也不客气冷淡,让人亲切自在。她说,晚上村里有舞龙,一直从村头舞到村尾,可以去看。一尾臭鳜鱼、一盘土芹烧豆干,饱了胃肠,放下碗筷,惋惜应该品一品当地的桂花酿。

夜里的查济空气清冷,有烟花惊鸿一现地绽放在夜空。主人家的女孩儿拿出烟花招呼我们一起放,望着绚烂的烟花在山影、月影下绽开,孩子开心地拍手笑。待我们走出院子,抬头一望,满天繁星闪烁,北斗七星清晰可辨。

风里吹的都是露气。问了村里的人,舞龙要半夜才开始。我们便打道回府了。临睡前拉开窗帘往外看,灯火依然如故,隔远了的村子便成了画上的人间烟火,只觉心安。

鸡鸣叫醒了村落。主人家准备的早饭有南瓜稀饭、鸡蛋和春卷,还有几碟腌菜,是家的味道。中堂前的食盒里有瓜子、花生、点着红色“万”字的云片糕,让孩子们随意抓食。

主人告诉我们村子里有三条小溪:岑溪、许溪和石溪。溪水流经整个村子,村子不小,但只要沿着溪水走就不会迷路。“十里查村九里烟,三溪汇流万户间。祠庙亭台塔影下,小桥流水杏花天。”不知道是谁写的诗,把查济的好处写得那么好。据说,这个古村落是从隋朝就有的,雕梁画栋的祠堂有经年累月的气息和威严。还有各式各样的桥让人沉醉。很自然地想到木心先生临终看到木心美术馆设计图时发出的感叹“风啊,水啊,一顶桥!”先生为何不用“一座桥”而用“一顶桥”呢?到了查济,就好理解了。人们在溪边浣衣、洗菜,头顶上就是石桥,石桥上面顶着蓝天,可不就是“一顶桥”吗?

村子里的美景抬眼处处、俯拾皆是,除了祠堂、酒坊、绣楼,还有墙角的一树腊梅,窗棂上眯眼晒太阳的花猫,残墙断垣边的菜地,以及被女儿撵得东飞西跳的五彩斑斓大公鸡。千竿翠竹掩映下的青砖黛瓦,木门上有醉墨淋漓的朱红对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漂亮女人在精致院子里闲适地看着手机里的电视剧。想喝招牌上的荔枝蜜,她慵懒地问几人喝,说人少了不够她费工夫泡。告之可以买下一瓶蜜后,她这才起身泡了一杯。随意聊了几句,发现这是个眼光不错的上海人,早些年,以很少的价钱把一间村居买下,几番打造,成了如今这个雅致风情的民宿,主要是倾注了心血,倒无所谓赚钱与否。所以才有了底气与傲慢。除却她的性子,我倒真喜欢她院中的寂寂白梅和一池红艳鲤鱼。

不知不觉就走到中午,走进阳光下的文殊院,这是间温暖的寺庙,没有看到进香的人。一个孩子在院中逗着一条大金毛。这条大黄狗卧在桂花树下晒太阳,并不理会孩子的调皮。孩子的母亲在温柔地召唤孩子。两个面容平静温和的中年人坐在阳光下轻声说佛理。出山门时,香积厨里斋饭飘出淡淡的饭蔬香。

沿着溪水,把风景看了一遍,至于看透没看透,开始就没有奢望。因为家里有亲朋要招待,有七百多公里的路程要风雪兼程,诗人的桃花潭就待桃花开时再去了。

经过太平湖,潭水深碧,清澈晶莹,翠峦倒映,彼时电台正放着一首歌,“一番番青春未尽游丝逸,思悄悄木叶缤纷霜雪催”,过门是一段犹如神来之笔的黄梅调,原来是“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婵娟。”真是悦耳动听,心想,此番行程就叫打马过皖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