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

在我的记忆中,外婆的家,那个叫作下老庄的地方,真的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小山庄,它被大山包围,树木茂盛,清水环绕。儿时,只有暑假才能来此小住,所以小山庄给我的都是夏的回忆。

一想起那个小山庄,脑海中飘现的依然是重峦叠嶂的山群,中间流过一条清清的河水,田野里长满了不知名的大树、灌木和杂草,山间平地里则种着庄稼,外婆家就在山脚和河水之间的坡上。门前清清的河水一直蜿蜒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夏天掀开河水边的石头,下面十有八九会有螃蟹,端着小桶沿着河水,半晌就可以捉大半桶大大小小的螃蟹,再经过煎炒,那味道脆香可口,咬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响。外婆家屋后的大山,爬一小会儿即可到达山顶,视野骤然开阔,山峦起伏,山间烟雾缭绕,云彩干净透明。顺着山间的小路,走向山的更深处,遮天蔽日的各种叫不出名的树木遮住了太阳,林荫下一簇簇红的、白的、紫的野花鲜艳招摇,山坡的草窝和灌木里不时窜动着野兔、野鸡、松鼠和刺猬,沿途还会发现很多芍药、牛抵头、娃娃拳、黄黄苗等,当然还有甜甜酸酸的山里果钻进我的嘴里。夏季,山村的白天是聒噪又安静的,金壳郎、知了、花大姐、鸟儿混杂的叫声此起彼伏,而水流潺潺之声却轻轻地消失在静谧的大山深处。山村的夜晚,在大门口端几把木凳子,吹着凉丝丝的山风,吃着捞面条,聊着家常话,真的惬意极了。有的时候,躺在大门前的椅子上,能看到满天亮晶晶的星星散布目光所及的整个天空,给人无限的想象,也让年轻的我不禁畅想未来的自己是什么模样。虽是仲夏,夜里睡觉却需要盖床小棉被,裹着凉丝丝的被子酣然入梦。清晨,睡梦中时常迷迷糊糊能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响彻在山村高远的蓝天里,仿佛看到了它的影子,却又坠入睡梦中。

儿时记忆里,小山庄有几十人。现在只有十几个老人和小孩,外婆已经离世,房屋也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新修的路。大舅和舅妈则一直守在小山庄,他们的家就在外婆家旧址的隔壁。前段外公病危,被送回小山庄,我们回来探望。

那是初夏,一下车,轻柔的风儿夹裹着稻壳、牛粪、菜园子的味道扑面而来。大舅家的小院三面都有房间,另外一面则种着菜,有五香、豆角、青椒和苋菜,院的东南角种着一棵梨树。山顶依然旷远,梨树依然硕果累累,树林中的小路依然通向幽深的远方,红砖蓝瓦的房子,古朴的小院,母鸡带着一群小鸡慢悠悠地觅食。唯独不见的是门前清清的河水,曾经可以浣洗和游泳的河流,变成了一弯浅浅的水沟,更不见了螃蟹和鱼,猪粪和垃圾随处漂浮。屋后的山群,开挖出了一条大路,山间的野猪、野鸡、野兔鲜为人见。

外公在小山村度过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告别了昔日熟悉的一切:山间的鸟、夏天的雨、屋顶的风、门前的河、树上的果、麦田的香……

山风依然吹拂,白云依然飘荡在山庄上空,只是人变了,山庄的景象也变了,记忆里那满满的山庄味变得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