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亚才
又到了收官之时。
那天是周日。午后，气势汹汹的雾霾南下至信阳已成强弩之末，窗外，天空依然明亮，百花园的上空氤氲着瑞气与祥和，本是二十四节气之小雪，却不见严峻的影子，更未闻寒冷的气息，在一身金黄的银杏树高高的枝头上，三只鸟亭亭玉立。室内，温青、夏吉玲、李柏林、于吉娟、詹丽、易荣荣、张弘、吕东亮、李梅及我围桌而坐，姿态轻松闲适，目光里散发着民主自由的光芒，叙述、阐释、交流、互动。感受往往是起点，理由才是中心。
十个人娓娓道来，周日午后的时光，在文学的气动中，形散而神不散……
多年以后，人们会淡忘掉《2014年度信阳散文》，或许会连同《2010年度信阳散文》，还有2011年、2012年、2013年度的信阳散文一起淡忘掉。但是作为编审的十个人是一定无法忘怀的，因为不仅众多的参选作品侵入这十个人的私密空间，以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量与温情剥夺了大量的时间，更重要的是，十个人每年在对两三百篇散文相看两不厌的阅读中，或欣赏，或品评，或欣慰，或纠结，或受益，或启迪，总能在日益泛起的个人文学中自觉地与信阳散文融为一体。
我一直以为，文字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是一种缘分。像一对夫妻，两个人走到一起，组建家庭，生儿育女，白头偕老，这岂不是缘分？有的夫妻中途分道扬镳，就是缘分已尽。所以，文字青睐于谁，或者说谁钟情于文字，那一定是缘分。识字的人不一定都写作，文学写作者与文字结缘，无需弄清其前世今生，那是一种深入骨髓融进血液的缘分。这样，我们就可以从一个便捷的通道找到为什么要写作最初始的答案。至于“写什么”“怎么写”，那是其后的问题。新疆有个李娟，普通又朴实的一个人，当一些文学评论家与一些文学理论研究者探寻其脱颖而出的缘由时，她坚持认为，她与文字有缘，她总以为若不热爱这些文字，冷落了或怠慢了这些文字，她感到每个夜晚都会有狼拍打门窗。
文字是神圣的。对文字的敬畏，可以使一个人内心安详宁静，可以使一个写作者写出抵达心灵和充满爱善的作品。我的一位朋友曾讲到父亲对他创作影响的一件事：“文革”时，他父亲用一挑子萝卜换来准备去买急需的盐与煤油的钱，买了一本在地摊上与老鼠药放在一起的书，这本书是范文澜先生的《中国通史简编》，在与母亲的争辩中，父亲说：“这上头写的都是祖祖辈辈上的事，咋能跟老鼠药放在一起？”
只有认识到体会到文字的神圣，才能敬畏文字，文学写作者才不会也不愿随意写作，才能沿着文学的路径一直走下去，不停地探寻。即便是有时快有时慢，有时坦途有时崎岖，有时阳光有时风雨，但在浓厚博大的真诚中，一定能够引往心灵的家园，引入自己对社会、人生、生命的思考，甚或渐渐厘清浮世的表面，直逼社会和人性的真相。
让人们困惑的是，当下社会凡事皆热闹，太功利太浮躁，欲望太多，因缺少敬畏，很多人失去了思考的耐心，丧失了思考带给我们追求过程的享受。现在，究竟还有多少人在享受生命的过程？难道生活真的只剩下结果，人们都无暇再来顾及过程？
的确，单看公路，就有乡村公路、县乡公路、省道、国道、高速公路等。再看铁路，普客、普快、快速列车、特快、动车等，此时方兴未艾、风头正旺的是高速铁路，“快”似乎已经成为现代化唯一的标识，成为大众生活唯一的追求目标。
想想李白那年，坚拒玄宗的百般挽留，决绝淡出贵妃舞姿摇曳的视线，迎着初起的朝阳，走向长安城外……不久，便与自东向西、执意要入长安城的杜甫邂逅，在李白仰天大笑中，杜甫收起进城为官的念想，随李白踏上了徒步慢行的旅程。李杜结伴而行，游山玩水，不仅传为佳话，更是一路歌唱，沿途撒播下众多旷世绝句。
今天，我们又何尝不想如李杜之行？人常说，不登山，不知山高；不涉水，不知水深。不赏奇景，一定不知其绝妙。所以，慢走游行就是一个浓缩版的人生，美好、喜悦、刺激、艰苦、挫折、彷徨、成功、失败，凡是人生孤途上可能遇到的，在如此的行走中应有尽有。除了能够体验别人的生活，更重要的是能在短暂的逃离中清晰地认识自己，继而更好地回归自我。可是，我们又怎能做到？又怎能有如此惬意？
公路、铁路求快，一晃而过，一切重在结果；李白、杜甫仰天大笑出走，缘在其中，乐在过程。现如今，二者欲兼得，实难遂心如愿。一方面，我们出门如履平地，车船劳顿之苦早已似云如烟销匿得无影无踪，从信阳去武汉40分钟，去郑州1小时10分钟，去北京也就是4小时，去广州4小时40分钟，简直让人不可思议。始发加停靠信阳东站的高铁近90趟，真是方便至极。无疑，物质使我们享受顺畅，享受结果。另一方面，无论是北上之路，还是南下之途，山峰、河流、奇花、异草、树林、村庄、炊烟、田野、飞禽、走兽、蛙叫、鸟鸣、南腔、北调、风俗、民情、逸闻、趣事、奇谈、怪论、遭遇、历险等齐刷刷地向我们身后倒去，根本来不及借景抒情、睹物思情、直抒胸臆。也就是说，我们常常无法经历，即使我们千万次地试图去经历，即使我们事后反复去求索，但人物与事物皆零碎而不完整，思考、意境、想象等亦多呈片断、不连贯，虽似曾相识，在脑海里却储存不起来，更谈不上积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