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亮

从老家传来一则消息:邻村一个庄子的苏姓人家,男女老少一律聚集村头,举行了一场甚为隆重的“村庄更名”仪式,并勒石刻碑,记录此次盛事。原来,该苏姓一族明末清初定居此处,一直以“苏家寨”为名。上个世纪50年代初,被一种含有时代特征的村名所替代,冠以“××生产队”之名,又谓之“××村民组”,这一叫就是60多年。近年,在苏家一些老人的发起下,村民们达成一致意见:恢复旧村名。于是村民自发捐资数万元,购买一块丈高巨石,将“苏家寨”三字醒目地刻入石中,耸立于村口。他们说:“‘苏家寨’是苏姓人的根,也是多少代人的记忆,我们要留住自己的根。”

由此,想到了我们所在的城市──信阳。

信阳作为一座有着2000多年历史的文化名城,从古申城到义阳再到今天的信阳,其名称变化和历史沿革是信阳人人所共知的。然而,构成这座城市的文化元素和记忆,或者说这座城市的命根和灵魂是什么,如何呵护、保存这些文化,使之永不湮灭,代代传承?这些问题,应该引起人们更多的关注。

前几年,信阳电视台有一个栏目叫“话说申城”,主持人对信阳历史尤其是城区道路、街巷、关口、桥梁、店铺等标志性名称、姓氏和方言的讲解,不仅再现了古申城的历史旧貌,展示了淮河文化的丰厚底蕴,也唤起了无数人对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的历史回忆,在市民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这种现象给了我们深刻启示,如何对待一个城市的地域文化和历史?

一座城市究竟靠什么来传承自己的文化内涵,使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文化名城呢?这里面也有一个以小见大、细节决定成败的问题。比如,道路的名字、房屋建筑的风格等,都可以成为一座城市对外的形象名片,成为市民记忆中的历史碎片。道路也好,建筑也罢,决不能丧失“自我”,不能一味模仿、照抄别人。如果“一张图纸绘到底”,同样的高楼大厦,同样的建筑样式,同样的道路名字,那么,信阳就不是信阳了,就成了与任何一个城市完全一样的城市了。如此,“信阳”也就消失了。

然而遗憾的是,在我们这座城市,过去曾有那么多弄巧成拙、甚至东施效颦的故事。且不说某些跨区域性的开发商在我们城市建了许多全国一体的孪生高楼,单就道路街巷的命名,就有诸多反思之处。比如道路名称模仿国外,用阿拉伯数字排列;桥梁搞整齐划一的一个字命名。这样做,看起来很有文化,实际上缺乏了文化味儿。例如,琵琶桥,原是因地处琵琶山而名,形象而生动。结果为了搞大一统,强行把它改成了“琴桥”,让人啼笑皆非。又如虹桥,原名彩虹桥,以桥身的形状而名,直观而通俗,去掉一个“彩”字,虽然简炼了,但让人再也咀嚼不出当初建桥时烙印在市民们心目中“彩虹桥”三个字的味道了。关桥,原名西关桥,因地处老城西关门而闻名,见桥名而思其义,唤起过多少人对古城池、古关门的记忆,现改为关桥,让人看了不知为何关,是东关还是西关?是南关还是北关?会桥,原名两河口桥,因浉河、杜河两河在此交汇而闻名,当地百姓约定成俗都这样叫它,易记又易懂。可这些原本显得有些土气,但却蕴含着地域气息、地方特色的老名字,却被人为地改了名。再说城区道路,如羊山新区,道路全部搞成“新×大道”、“新×大街”。命名10年来,不要说一般市民不认可,就是不少机关人员也觉得依然不能完全说清楚新区的路街名称和方位。这些年,许多市民和一些有识之士一直在呼吁:羊山新区街道的命名应该体现以人为本,以地域特色为本的理念,使人容易记忆、辨别,能代表一个区域的风俗和文化。有人建议,像“新五大道”,纵穿市政府大门前,若以“市府路”或“市府大道”命之,更加名副其实。“新十六大街”若以“楚王城北街”命名,则既有地域感,又有方向感。同样,“新八街”可以“文化路”命名(因市文化局和博物馆、图书馆等市级文化单位均设此处)。也许有人觉得太直白、太土气,其实,地名和人名一样,越土越接地气。

再如旧城改造。一个城市除旧布新,不断发展,这是客观需要,也是人心所向无可厚非。但是,如何实施旧城改造,用什么样的理念改造旧城?一些地方一拆了之、一推了之的简单拆迁、强行拆迁,早已饱受媒体的诟病和谴责。然而,不幸的是,此类破坏文化、损毁历史的粗暴行为至今依然未得到根本遏制。在旧城改造中,不能正确处理改造与保护的关系,甚至只重经济利益、政绩效应,不考虑文化传承和文化保护的现象不胜枚举,这是当今的城市之疼,文化之殇。其实,一个老地名、一处旧建筑,可能就与历史上某个官员、名人、轶事乃至一段历史有关,毁坏了这个建筑及其名称,就割断了历史之脉、城市之根。

信阳市老城区的很多老地名都秉承了浓厚的文化气息,有的甚至富有传奇色彩。如白坡路,是因明代“前七子”之一的文学家何景明的字“白坡”而名;解放路前身是“试院大街”,是明清时代信阳科举考试之地;人民路过去叫“戏园大马路”,是清末民初市区各种剧院、戏园总汇所在;申碑路以前叫“北门外大马路”,是北出信阳市的重要关门,当时,此街设有“文官亭”(文官到此下轿)、“下马石”(武官到此下马)等。另外,像北塘坡、贤隐寺、周公台、樱桃园、准提庵、洗砚池、太平缸、河洲榭等,每一个地名都有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记录和传承着淮河文化的脉络和气息,成就了信阳文化名城、宜居城市的辉煌。

自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信阳老城区大部分老地名已陆陆续续不复存在,不少人文画卷、历史掌故都被推土机、挖掘机的隆隆轰鸣声和漫天尘埃所淹没,举目市区,再也找不到一条完整的、留下信阳记忆的老街道、老胡同了。像夏家井胡同(申城大道之中)、真武台胡同(西关附近)、鲍氏街(名字背后是一段关于李自成义军攻占信阳时的生动传说,现已名存实亡)等,令人深感遗憾。

行文至此,不觉想起了一则关于北京市街道名字变迁的小文,这里不妨将其要义概述如下,以为借鉴,或许能给我们信阳人某些启发和思考。

一是上个世纪60年代,北京市对全市2999条街巷名称进行整顿,除对带有明显封建迷信、庸俗和重复的名字整改外,绝大部分保留了原有叫法;二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对文革初期更改的带有鲜明政治色彩的519条主要街道、胡同,如“反帝路”、“反修路”、“红江路”、“红卫路”等予以清理,有389条恢复了文革前的名称,如“孝顺胡同”、“福禄巷”、“王府井大街”等;三是上世纪80年代,除少数市民不认可或缺乏存在意义的街巷外,几乎全部复归旧名。特别是对源之于《论语》、《大学》等经典名篇中的地名,如“贤孝里”、“儒福里”、“里仁街”、“文昌胡同”等带有传统文化内涵的道路街巷一律保留。今天,这些承载着千年历史文化的一个个普通地名,就像无数颗夜空中的星星一样,同故宫、圆明园等一起放射着迷人的民族文化光芒,吸引着全世界亿万人追寻和仰望的目光。

一座城市,如同一棵大树的根,如果根须腐烂了,这座城市迟早会消失。文化,尤其是地域文化,就是城市的根。每一座城市,都应该留住自己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