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亮
(接上期)
在老太太家烤干衣服、喝了两碗水后,父亲和饲养员两人又上路了。刚走出不远,父亲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摸衣袋,装有7斤粮票、3元多钱和大队出具的一张出差买牛证明的钱包,因刚才烤衣服丢在了老太太家的灶台上(买牛的数百元钱饲养员带着了)。他让饲养员在路边等他,自己一人连忙快步赶回老太太家。但出乎父亲意料的是,老太太高低不承认见到过钱包。父亲说:“大娘,你看我好心背你过河,不图你啥报答,可你总不能反倒拿了我的东西不给呀!”但老太太还是说没见到什么钱包。最后,父亲见老太太死活不认账,又怕耽误赶路,就央求她把证明信还给他,因为没有证明信办事不方便。但老太太仍然一口咬定没见过钱包,并用一家人的生死发誓。父亲无奈,只好郁闷而回。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原因,事后第二年春节,老太太的儿子酒后渡河,竟淹死在并不太深的淮河。更巧的是,他的儿媳不久改嫁到了我的邻村,后来她与邻居聊家常时,无意中说出了当年老太太隐瞒下父亲的钱包一事。
在父亲身上发生的与钱有纠葛的、令我难以忘怀的事情还有两件。
一件是他当生产队会计时,从大队会计手中代生产队借90元钱,后来还款时忘了取回借条。数年后被对方拿着借条索要欠款,父亲有苦难言,只好忍气吞声东挪西借了90元钱作赔,而赔出的这笔钱,直到我参加工作后才用工资分几年还清。
另一件发生在1981年3月的一天,刚分到10来亩责任田的父亲带着七拼八凑的550元钱到驻马店买牛,结果在夜宿遂平一家小旅馆时,钱不慎丢失。当时,父亲痛悔之极,两次跑上京广铁路欲寻短见,幸被同行的本家侄孙死死拉住。这件事对父亲的打击是巨大的,他回家后大病一场,在市人民医院住了近一个月的院。
和那个时代许许多多的普通农民一样,父亲一生没有享受到什么幸福。《父亲》一歌中唱的“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他(您)只尝了三分,生活的苦涩有三分,他(您)却吃了十分”,是对父亲一生最形象、最真实的写照。父亲性格刚毅外露,心地良善质朴,对人热忱,好结朋友。他虽然是个农民,终生不曾离开过老家那片狭小的天地,但无论日子多么艰难困苦,他总是倾其所有,尽其所能,主动帮助村里村外那些需要他帮助的人。小时候我记忆很深的事,就是每有外地讨饭的人过来时(那年代,每逢冬春季节,总有很多的北方农民到信阳一带逃荒要饭),只要父亲在家,从来都不会让人空手而去。即使米缸里粮食已经见底了,他也要扒拉扒拉挖一小勺给人家。为此,母亲和他拌过不少嘴,因为毕竟一家八九口人,天天要等米下锅啊!
父亲虽然一生乐善好施,肝胆待人,但因为秉性耿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因此,难免有伤人颜面、让人误会忌恨的时候,甚至被那种只求人助、不愿助人者以怨报德。不过,几十年间,父亲在老家三村五里,一直享有一个农民难得的口碑和声望,每逢村子里有红白喜事,甚至邻里发生纠纷,没有不请父亲去张罗主持和调解的。父亲去世出殡那天,村子里上百双眼睛目睹了七八位与父亲年龄相近的伯母、婶子们,匍匐在父亲棺椁前哭得拉都拉不起来的情景。村里人这种对父亲的尊重和亲情,应该是对父亲一生坦荡为人、公道处世的最大慰藉。
由于性格使然,父亲对自己的身体健康状况一直很自信。2009年端阳节之后,父亲感到身体不适,在我的坚持下,住进了医院,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二次住院,未曾想入院后,竟病情日重,在入院28天后去世。
父亲走了,但他生前的音容笑貌,一举手、一投足都长留在我心中。5年来,一种痛彻肝胆的哀思一直萦绕在心头,我不愿也不敢直面失去父亲的现实,没有勇气写出一个字去触摸关于父亲的话题,但是,越是不敢回忆,越是不能放下,越是无法排遣,常常是吃饭、睡觉时的一个细节想到他,与人聊家常时的一段往事想到他,读书时的一段文字一个关于“父亲”的词汇也想到他,有时甚至看到大自然的一些现象、听到许多声音如花开草长、风吹叶落以及一声鸡叫、一阵蛙鸣,都能触发对父亲思念的灵感……特别是每年清明时节回到老家,那村庄、田野、池塘、树木,一切的一切,无不与父亲联系在一起——地埂上有父亲荷锄挑担时留在泥泞中的脚印;田地里有父亲割麦、插秧时散落的汗滴……如今睹物思人,已经物是人非,物在人亡。每当此时,总是抑制不住泪水。
父亲走了,但他勤劳、善良、质朴、宽厚、公道、耿直的品行,为了子女打造更好的生活而忍辱负重、吃苦耐劳的精神,为了改变自己的生存现状而同命运艰难抗争的苦苦努力,已成为我夜夜仰望的一片灿烂的星空,这片星空将永远辉耀着我的人生之旅!
祈愿苍天含情,让父亲与我在来生的岁月里还做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