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贺林

这辈子,我已经走过了漫长的72个年头。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我大多已记不起,只有儿时的几个年使我记忆犹新。

我出生在泌阳县的一个叫杨庄的小山村。上世纪40年代,全村仅有的几户人家,均在外村给地主当长工或佃户,村里空无一人,断壁残垣,荒凉一片。我们全家在瓦房庄李老八家当佃户。父亲下地干活,母亲操持家务,我和大哥放牛或下地给父亲帮忙种地。全家住在地主家的牛屋旁边的小下屋。我们老家过年有个习惯:腊月二十三拜祭灶王爷,俗称“祭灶”,就是在神桌上摆上贡品,烧香,点裱,然后把灶王爷的画像从墙上揭下来,点着,烧掉以示送神上天。等到大年三十再把新的灶王爷像贴到墙上供奉,以示从天宫把灶王爷再请回来。

自打我五岁刚记事起,母亲就给我讲她娘家的六叔——一个穷困潦倒的光棍汉祭灶的故事。他的贡品是一碗凉水、一棵葱,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念念有辞:一碗凉水一棵葱,打发您老上天宫。您老去对他老说,就说王六大不行,若能保佑俺转运,杀鸡宰羊再供奉。就这样年年如此,年年拜祭。没想到没过几年六姥爷还真的转了运,还娶了一个要饭的女人当老婆。

上世纪40年代前后,全中国先是抗日,后内战,内忧外患,我们河南更有水、旱、黄、汤,民不聊生,我家住的山区还不时有土匪出没,百姓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父亲白天黑夜干活,母亲白天做家务,晚上纺棉花,父亲累弯了腰,母亲熬红了眼,一年到头全家仍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连孩子都养不活。母亲一辈子共生下九个子女,只养大了三个。每到腊月二十三,父亲总是在土胚垒起的神桌上摆放一碗萝卜菜,一碗红薯叶高粱面菜饼,跪在草片儿上祭拜灶王爷,嘴里还不断念叨: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而这时我总是紧跪在父亲身后,口中不出声地学着六姥爷:一碗萝卜几个饼,打发您老上天宫,您老去对他老说,就说杨家真太穷,求您保佑俺转运,祭灶杀猪俺都中。当时我就是想求灶王爷回到天上,请老天爷帮帮我们家,让我们过得好一点,过年能吃上不掺菜的净面馍,能吃一顿肉,也省得我闻到地主李老八煮肉的香味就直流口水。这样的祭灶连续了三年,我家真的转了运。我家从瓦房庄搬回到小杨庄,从给地主卖苦力到种自己家的地,生活也大有改变,不仅可以吃饱饭,过年还可以吃上白馍,大肉饺子,咬一口满嘴香的肉。这一切都是由于共产党、八路军在我们家乡闹土改,我们家分了地,分了牛,使我家转了运。解放后我家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十岁的我也开始上了小学,继而上中学、大学。现如今,虽然已多年身处异乡,但我始终不曾忘记当年和父亲一起祭灶的情景,并且常拿出来回味,给孩子们讲,给学生讲,给朋友讲,让自己不时地回到上世纪40年代穿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