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才
一
望不见青山就望不见森林竹海啊
望不见青山就望不见梯田茶园啊
望不见青山就望不见小溪瀑布啊
望不见青山就望不见和尚寺庙啊
望不见青山就望不见牛羊家禽啊
望不见青山就望不见山花果园啊
望不见青山就望不见苍鹰大雁啊
望不见青山就望不见山村炊烟啊
快扫清一切雾霾让人望见青山啊
二
我在故乡小路上的脚印
叠起来有我家门口老槐树那么高了
我在故乡山坡上唱的山歌
摞起来有大别山金刚台那么高了
我在乡亲们口中学的鲜活词语
堆起来和我身体一般高了
我写给故乡的乡土诗行
接起来有我家门口淮河那么长了
每一首都是记得住的乡愁
三
那从小逮鱼摸虾的小河干涸了
故乡啊你咋不和我打声招呼呢
家门口那两棵银杏树连根刨起
故乡啊你咋不和我打声招呼呢
峭壁上那米筛大的马蜂窝一把火烧了
故乡啊你咋不和我打声招呼呢
连我家的老祖坟也平了盖楼房了
故乡啊你咋不和我打声招呼呢
故乡啊你还叫我咋有脸当乡土诗人呢
四
我的老家在丘陵地带
偶尔在山坡上有几只山羊
羊字在老家词语中丰腴饱满
羊不当名词常当形容词了
说某种东西多且不说多
说多得像羊熊样羊脏样
说某人吃东西特别挑食
说这家伙吃羊眼了
我们祖上是大草原的移民吗
五
真不要脸
是我故乡骂人最狠的话了
狠劲远远超过国骂
国骂上下嘴唇一开一合就骂出来了
骂不要脸时调动浑身肢体语言
眼睛乜斜着嘴角撇着
右手食指在脸上频频刮着
并美其名曰刮羞
好像要刮下四两霜才罢休
六
小鸟的长喙是脱粒机
把野果那核放在一棵
银杏树枝丫间长出小树苗
长喙最终成了嫁接刀
小鸟是向人类学的嫁接本领呢
还是人类向小鸟学的嫁接本领呢
我自己也没有弄明白
我又是谁嫁接在故乡这棵大树上的
一朵比家花香的野花呢
七
生下地就缺奶吃
妈妈第三只乳房是家织布袋
里面装的全是糯米糊糊
长大了看见糯字头的食物
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进肚里
糯米糖糕 糯米糍粑
糯米甜酒 糯米汤圆
这就注定我这一生
糯性十足 有人缘
八
故乡啊你还记得穿开裆裤头上留着
歪歪毛的小男孩吗那就是我呀
故乡啊你还记得上山打兔子下河摸鱼上树
掏老鸹的小男孩吗那就是我呀
故乡啊你还记得勒着红兜兜站在山顶
放消息树的小男孩吗那就是我呀
故乡啊你还记得豁着门牙说话跑风成天唱
解放区的天的小男孩吗那就是我呀
故乡啊我记得住你你咋就记不得我了呢
九
少小离家老大回 故乡啊
我就是那个老大回的诗人啊
乡音不改鬓毛衰 故乡啊
两鬓白得越多越是想你啊
儿童相见不相识 故乡啊
可你不能不相识啊
笑问客从何处来 故乡啊
我是从你的梦中走来的啊
当年为追寻你的梦五次突围投奔延安啊
十
小时候怕鬼
少年时怕水
青年时怕失恋
结婚了又怕老婆叨叨嘴
而今退休了
老伴也走了
突然我觉得什么都更可怕了
什么都不可怕了
才是更大的可怕
十一
瓜菜代年月我一上餐桌
两眼盯着瘦和肥
筷子来往赛云飞
嗓子噎得泥鳅叫
下巴壳子打炸雷
嘴里不知啥滋味
大鱼大肉是我的命啊
而今一上酒桌看见南瓜青菜
我就饕之餮之连命也不要了
十二
记得住水牛就是记得住乡愁
记得住燕子就是记得住乡愁
记得住炊烟就是记得住乡愁
记得住古井就是记得住乡愁
记得住大槐树就是记得住乡愁
记得住红高粱就是记得住乡愁
记得住烤红薯就是记得住乡愁
水牛燕子炊烟古井大槐树
红高粱烤红薯是乡愁的乡愁
十三
果实把枝头压弯了
河水把小桥压弯了
古井把轱辘压弯了
蓝天把彩虹压弯了
喜悦把眉毛压弯了
疼痛把肠子压弯了
春风把炊烟压弯了
秋风把骨头压弯了
乡愁把脊背压弯了
十四
最忘不了在池塘埂下的紧水溜子
逮那摇头摆尾戏水的小鲫鱼了
最惬意的是夏天月夜和小伙伴
坐在稻堆顶上数天上的星星了
最要命不过的是和小表妹
坐在田埂上看大人们口唱山歌手插秧了
大人们陶醉在山歌里面了
我和小表妹陶醉在脚下玩水了
互相搓着脚丫子痒痒地钻心
十五
农村孩子谁没见过老公鸡打水呢
本来就红的冠子像从血盆里捞出来似的
斜着身子抖动着亮开的翅膀
口中念念有词地踩在母鸡背上
用长喙叨着母鸡的冠子
高傲翘起的尾部往母鸡的肥臀上一压
放了个哑巴屁打水工程就完成了
跳下鸡背昂首挺胸看着母鸡抖抖身子
往草地上寻觅蚂蚱蝣子活食去了
十六
我敬佩故乡山坡上的野花们
从来不争谁最香谁最艳
我敬佩故乡的果树们
从来不争果实谁个大谁个小
就算都是果树们植物们开的花
也不争谁朵大谁朵小
朵小果实就小朵大果实就大吗
那磨盘南瓜开磨盘大的花吗
那芝麻就开芝麻大的花吗
十七
我故乡的鸡鸭鹅们真逗
需要她们下蛋换油盐时
鹅下鸭蛋鸭下鸡蛋鸡下鸽子蛋
现在她们也与时俱进了
鸡们鸭们鹅们都扛时代二蛋
鸽子下鸡蛋鸡下鸭蛋鸭下鹅蛋
鹅也不甘落后下恐龙蛋了
突然听到一句吊诡的话
从前民不聊生而今官不聊生
十八
我父亲土改时划个中农
他逢人便幽默地说
我前面攥杆子后面捂眼子
我不尻人家人家也不尻我
我是新时代的中农
一边陪李白对影成三人
只是隔三差五地逢场作戏而已
一边陪杜甫唱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也只是在乡土诗中无声地呼喊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