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峻峰

2013年岁尾,传来好消息,我的散文专著《三炷香》获得首届何景明文学奖;这个时候,人会回过头来检视,包括作品最初写作的动议、构想、过程,及至最后的完成,发现从动笔开始到现在,转眼五年过去了,这就是时间,就像空气,你知道它的存在,和你融为一体,可怎么用力,都抓不住它。就像本书所涉及的内容,中原人历史南迁和苦难迁徙,他们都在时间的那头,是时间的故事,而我们仅仅通过行走,如何能追寻回来。

因此,我在本书的后记中强调说,一个人只能看到你眼睛看到的东西,于此关联的还有一句话,就是一个人只知道你自己的内心。无论是从生活的角度还是艺术的角度,在这里,一个人的“眼睛”和“内心”,是书写者“不可逾越”的狭窄和广大的界域,发生在其间的事件、记忆、认知、想象力、隐喻和虚构,是考验写作真诚和艺术追寻最为尖刻的利器,我称之为“写作的刀刃”。

我们必须面对。于是行走和言说,艰辛和疼痛,肉体和精神,深情和挚爱,成为两轮,驱动着我用了长达三年的时间,来坚持进行对中原人历史南迁以及陈姓氏族源起、流变的当下追踪、溯源和考察,用我的眼睛和两脚,愚笨和执拗,感悟和体受,沉思和玄想,以期探寻中国人氏族、宗族、家族、民族血脉渊源和文化传承,再现历史的行色和山水的景象,并注入现实深度的生命觉察和文化思考;诉诸言说,能有所文本叙事选择上的独立开掘和创新描述,完成和展现“历史”和“现实”的两个“在场”。

现在回想起来,竟是不敢相信了,不知那断续的三年,是怎么走过来的,那些山野、河流、胜迹、遗存、街衢、小巷、村落、民居,那些学者、专家、同行、友人、知情者和普通人,都恍惚如光影,即使在我已有诉诸文字的表现中,也无法找到时间和地理的对应,发现一切都成为了“记忆”。而人惟有记忆,别无其他。时间随时淹没我们,生命抑或场景在时间中流逝和死亡,那么一切文学的书写都“惟有”和“记忆”有关,都已经发生过了,都是有关“记忆”的“追寻叙事”,都有了虚构性质。那么我知道了,彼一时刻,那些历史南迁的中原人不在了;五年前或两年前路上行走的那个“我”也离开了现场,都在“转眼”之间,现在,只剩下“内心”,自己的“内心”——希望真实,也有虚假,努力澄明,也有遮蔽,就像该书后记所说,我委实没有足够的力量,摆脱历史繁复的搅扰,抵御传统文化的围困,走出宏大叙事的激情,抗拒浮躁时代的喧嚣;我也没有足够的耐心,将覆盖厚重意识尘埃下的母语,从历史暗黑深处和当下世俗生活中打捞剥离出来,擦拭和洗涤,散发出它自身最为原始朴拙的气息和光泽,充满生命本质属性的精神洞见。

因此当时间过去之后,我们来检视,文本所呈现的,其实并不是行走初衷里对历史文化寻根的目的实现,转而成了对文学叙事寻找的体验过程,可能我所有写作的企图都会是一个妄图,但这个过程给我提供了信心;相信我的这份信心里因为曾经的行走和阅历,有了一片诗意丰美的大地和广阔无际的蓝天,及其恩赐与我的深情与挚爱的感泣一隅。因此我特别喜欢沈洁的这句话:“历史书写所传达出来的无法言说的温暖、震撼、战栗与沉重,它延展了时间的‘意义’”。每默诵一次,我的内心便涌来云水激扬、流年碎影,及其慢慢沉落后的微苦和颤动。而在我颤动的内心里,总是想着,我的此一本书或另一本书,那无数密集的文字,并不能告诉你历史的编年和求证,而是许多年之后,你打开来,它依然能微微散发着文字的温情和时间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