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纤云

瓦是属于乡间的,是一种朴素的怀旧。

邹汉明在《江南词典》里写道:“瓦的黑眉毛,配合着白粉墙那张光泽细腻的脸,就显现着一种古老的朴素”。想来,瓦是房屋的眉毛,那木格窗该是它清亮的眼神,人立在檐下看瓦,恰似村姑脸上弯弯素眉。瓦偶尔打量辽远的天空,天空是寂寞的,只有飞鸟是灵动的插图。天空得闲时,瓦就是它眼中翻开的书页。

青灰的屋瓦,顺着房顶层层叠放,有鱼鳞那样整齐的壮美。天空细细翻阅,阳光游移过来,投下白云的暗影;风吹下楝树青涩的果子;夜色中黑猫轻脚跳过瓦沟;瓦缝里摇摆着颤巍巍的瓦楞花……瓦有着最简洁的诗意,水墨洇染的乡村古雅。

落雨的时候,瓦与雨一起弹奏,雨顺瓦流,这个乐队配合默契。滴答——滴答,疏密有致,韵律比茅屋的雨声更为饱满清亮。泠泠细流滑过常青藤的叶子,小雨拍打着水花。檐下的一口青缸承接起天上的雨水,缸壁苔痕暗生,映着天空粼粼流光。雨季里,可以长日在瓦檐下听雨,读书喝茶,仰看瓦在屋顶书写独特诗行。

一春梦雨常飘瓦。杏树上,粉白花瓣湿漉漉地开了,农人没有这样的闲情,无暇去打量。村前村后布谷鸟在叫,他们穿蓑衣去田畈耕忙。晚归,瓦下土墙挂着厚重的蓑衣,滴下一滩水迹。昏黄的灯光透出窗格,屋内,男人咂嘴抿老酒,女人纳鞋底,不时用针在乌发上擦一下,长长白棉线划出优美弧度。瓦安静地注视他们,瓦屋下的生活温暖又平实。

瓦在乡村安静地坚守着,没有高楼的乡村,屋顶是最高的眺望。它看到孩子长成了少女,偶尔她从梯子攀上屋顶,眺望远方,默想属于她的小心事。风吹起她淡蓝的长裙,有瓦做背景,定格下来,是青春小说中的忧郁段落。那文字气息,该有着冬日银碗盛雪的净美。

我认同这样的话,天上的雪,原是为了瓦在地上千年的等待应约而来的。预期而至的一场雪,无声柔软地紧拥它,让瓦有了温暖与抚慰。瓦与雪,黑白简约,瓦是黑瓦,雪是白雪,衬着门上张贴的大红对联,明媚娟秀,是凝固的乡情画卷,比我想象中的瓦蓝色更澄净。这样的景致,最宜江南,最宜在吴冠中和陈逸飞的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