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平
婆婆的离去给我带来的悲痛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也许好多身为儿媳的人会觉得我是在矫情，但我绝不责怪她们，因为的确有很多婆媳之间存在这样那样的纷争，而我与婆婆的关系绝不亚于我和我的母亲。婆婆常挂在嘴边的有两句话：一是就这么一个儿子，媳妇就是亲闺女。二是两好搁一好。这话我信！
45岁从工厂退休后，婆婆就一直在家操持家务，每天她除了买居家用品出门之外，其余时间几乎全窝在这座小院儿里，擦擦洗洗，缝缝补补，看孩子、做饭……忙得不亦乐乎！每当我们下班回来，每人一杯热茶已经沏好，热腾腾的饭菜已经准备停当，就连前一天换下来的脏衣袜也已经晾晒在阳台上了。她为家人想得总是那细致周到，而她自己却十分节俭。她夜晚进卧室睡觉是从不开灯的，她的枕头底下常年放着一把手电，她说怕灯光招进蚊虫；冬天她总会生起带长长管子的煤炉取暖，放煤球时她总要把煤眼错对着，一直等到我们下班，才会打开炉门；她总是穿着几身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服。春秋天她最爱穿一件麻灰色长褂，这是她婆婆留下来的，虽是羊毛质地，但已旧得不成样子，袖口都磨损了，后背还被虫蛀了几个小洞。裤子是我老公上中学时穿过的蓝色带红襟的校服裤，布料厚实，有一定的弹性，由于长期磨损，膝盖处都起毛了。她说穿这一身在家干活儿舒服。50岁刚出头的她在家里的这身装束让她看上去像个70多岁的农村老太太。我们总劝她，现在条件好了，不要那么对待自己，她却说：“从小苦日子过惯了，这样自在。再说，我又不出门，穿那么讲究干啥？”每到逢年过节，我和老公总会给婆婆添置些衣物，可她总是在一番试穿之后就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存放在柜子里，等到偶尔出门做客时才舍得穿上一两次。她自己不怎么吃肉，却顿顿都给家里的狗添加些肉，她总开玩笑似的说：“别心疼，只当是我吃了！”她极少喝冰箱里存放的高档茶叶，她说二三十元一斤的茶味足，带劲儿。
记得是在我们结婚后的第三年里，我怀孕了，婆婆对我更是关心备至。前三个月我胃口不好，她就想方设法为我调理饮食。后来能吃些东西了，她总问我想吃点什么，我想吃什么她就做什么。天冷后去澡堂洗澡，每次她都非要陪着我去，我们互相搓搓背，聊聊天。她怕我弯腰不方便，总不让我自己搓洗。她弯下腰麻利地为我搓完前面，搓后面，别人都以为我们是母女俩。婆婆见别人误会了，自豪地纠正说：“你说错了，她是我儿媳妇！”
婆婆是极其传统的女人，她做梦都想要孙子。她曾不止一次地跟我说婆奶奶之所以那么看重她，大半是因为她生了我老公。我知道婆婆的意思，心理上不免有些压力，善良的她看出了我的心思，又开始安慰我：“没事，是咱家的孩子，男孩女孩我都喜欢！”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对孙子的渴盼。她总是看着我圆鼓鼓的肚皮惊喜地说：“那谁谁的肚皮样子跟你一样，生了个男孩，我看你这肯定是个男孩！”有一次产前检查时，婆婆迫不及待地问医生：“我媳妇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呀？”医生神秘地笑了，说：“老婆婆，你等着请客了！”婆婆立即高兴得像个孩子：“平儿，医生都这样说了，肯定是男孩！”带着全家人的企盼，2005年4月的一天，女儿降生了。新生命的到来，给我这个怀胎十个月的母亲莫大的安慰与欣喜，躺在手术台上的我不禁泪如泉涌。婆婆站在一旁看我流泪，以为我是为生了个女孩而伤心，连忙宽慰我说：“平儿，别哭，咱们家几代都没生过女孩，生个女孩多宝贝呀！”看，婆婆就是这么善良。的确是这样，婆婆并没有因为我生的是女孩而轻视我和孩子，她一如既往地悉心照料着我们母女俩。女儿在奶奶的照料下，一天天快乐长大。我没了后顾之忧，一心扑在工作上，工作也干得得心应手。
婆婆被确诊为乳腺癌是在女儿刚过完三岁生日时。有一天，她神色慌张地告诉我她左侧乳房里有个大硬包。我一摸，妈呀！硬块儿可真不小。碗口那么大的硬快把她原本又瘪又小的乳房撑得鼓囊囊的，我连忙责怪她：“妈，都那么大的硬包了，你咋不早说呢？”她说年前就发现了，没太在意，想着年后给爷爷奶奶包完坟，过完清明节再到医院看看，没想到这几天疼得厉害。“搞不好是个坏东西！”她自言自语地说，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色。我赶紧安慰她：“别担心，可能是乳腺增生，明天咱们到医院看看。”
没想到第二天上午一到医院，医生就命令她必须住院治疗。这一上午意味着婆婆一生的改变。当她得知自己身患癌症，整个精神世界一瞬间崩溃了。就从那天起，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身体日渐虚弱，再加上连日的化疗、放疗，头发眉毛也脱落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致使她自卑到了极点：不敢出门，怕见熟人，就连电话也不敢接……无论我们怎样开导她，一点都没用，她把自己整个封闭了起来，整天生活在胡思乱想之中。随着天气变冷，她的病情也越发严重：脸有些肿了，嘴有些歪了，吃东西时牙齿合不住缝，全身渐渐肿胀起来，最后严重得起床都很困难了。后来据医生说，这就是癌细胞扩散的表现，已经肝腹水了。婆婆这副遭罪的模样，给我们整个家庭蒙上了厚厚的阴影，就连三岁的女儿也懂事地每天都要去医院看望奶奶。善良的婆婆怕医院病菌多感染幼小的孩子，总要强忍剧痛硬撑着从病房楼上下来，来到医院外的小河边与孙女会面……
如今，婆婆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却天天在我的脑海里显现，她好像总在提醒我：“平儿，好好照顾一家人！”
